至掌灯时分,鹅毛大雪漫天飞洒,满世界飞絮杨花、飘飘坠坠,不知催起多少文人雅士,或秉烛寻梅、红庐赏雪,或煮酒挥毫、樽前泼墨,总不负了这大好光景便是。
城外某所院落,一个穿着青布粗袄儿、面上有着一道可怖伤疤的女子,趁着最后一抹暮光的余温,荷一柄花锄,推开了小院门扉。
她似是劳累了整日,便是那纵横半张脸的伤疤,亦掩不去她眉眼间的疲惫。
将花锄依在廊角,她抬手捶打着肩膀,迈着迟缓的步子,抬级而上,熟门熟路地入得西厢。
久无人住的屋子,家什上落了一层薄灰,砖地亦许久无人擦洗,踏足其上,便留下脚印。
那女子环视周遭,面色黯了黯,复又自嘲一笑。
“罢了,也不是头一遭做下人。”她喃喃自语,摇了一下头,转去屋外,寻来箕帚巾帕,将西厢清扫了一遍,待见再无处会留下脚印、手印之属后,方将诸物搬回杂间,复又回至西厢。
此际,最后一线天光,亦为夜色吞没,所幸地面有积雪反光,倒不觉得黑。
女子探首屋外,侧耳细听。
四下并无人声,这大雪的天气,当值的那些人,尽躲在屋中烤火,平常便不甚严格的值宿,今晚只怕更无人愿意尽责。
她心头略定,反手将屋门虚掩了,又熟稔地从柜中取过几块厚实的黑布,遮住门户。
原本尚有些朦胧的房间,经起一来,已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那女子却也不慌,施施然自袖中取出一截红烛,拿火折子点着了,持烛转去次间儿,端过来一座精巧的牡丹烛台,将细烛插于其上。
霎那间,满屋子红光灼灼,那红烛虽细,却不知是何材质,光束却极亮,一室家具皆照得清清楚楚,连同她眉眼发丝,亦纤毫毕现。
第674章 不肯来见
那女子手捧烛台,面上悬一抹近乎嘲讽的笑,缓步行至正厅,将烛台搁在案上,顺势坐进一旁的扶手椅,随后,便一动不动。
院中阗寂,静听时,似能听见雪落的“簌簌”声。
女子笔直地坐着,面无表情,如泥塑木雕。木然的视线,空得好似落不到实处,又似穿过了墙壁与满院夜色,穿过这漫天纷飞的大雪,飘去了极远的地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嗒、嗒、嗒”,门上骤然响起剥啄声。
那声音很轻,含着一种奇怪的节律,或停或响,重复了三个轮回。
女子的眼珠子动了动,像是终于活过来一般,将身子往椅背一靠,唇角浮起一个端庄的、从容的笑,慢慢地道:“进来罢。”
“咿呀”,门被推开,两个人影闪身入内,一见女子居中端坐,忙上前屈身见礼:“末将沈靖之(白老泉)参见王妃,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快请起,坐下说话。”康王妃此时已是满面含笑,仿佛之前的嘲讽与木然,从不曾出现。
二人依言起身,其中那身量瘦伶、高得有些古怪的男子,粗声粗气道:“娘娘见谅,末将需得先解行缠,这假脚实在他奶奶地难受。”
这说话者,正是侏儒白老泉。
话一出口他便觉失言,忙不迭又请罪:“末将是粗人,娘娘别与末将一般见识。”
一旁的蛇眼男子——即沈靖之——亦躬身道:“老白平常便是如此,娘娘万勿见怪。”
康王妃笑了笑,面上疤痕扭曲,瞧来颇骇人,然语声却很柔和:“两位将军太多礼了,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语毕,伸手一指西次间:“那屋子是干净的,白将军请便。”
白老泉告了个罪,飞快退下,不一时,西次间便传来窸窣响动,正是他在拆解行缠。
康王妃目色微动,转望向沈靖之,静默片刻,低声问:“你与他……见过了么?”
这个“他”是谁,她知道,沈靖之亦知。
他面色一寒,沉声道:“回娘娘,末将确实见过他了。”
“哦?”康王妃抬起头,目中似闪过一星光亮,话音里也像是隐含着期盼:“那他是如何说的?他何时会来此处?”
“他说还要再等。”沈靖之道,面色越发阴沉:“末将要他定个准日子,他也答得很含糊,还托末将转告娘娘,等这个年过完了,京里的风声也彻底平息了,他应该就能抽出空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