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_作者:姚霁珊(971)

2019-01-06 姚霁珊

  而今天的她,却再无彼时之忐忑、不安与担忧,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恍惚,萦绕心头。

  下意识地,她开始分辨轿外裴恕的声音,仿似唯其如此,才得确认,这并非是梦。

  那磁沉而清越的音线,总能于万千声息中,首先跃入她的耳畔。

  她陡然记起,他们初逢的那日,风暖日轻,而她对他最深的印象,便是那一管高挺的鼻梁。

  而后,他的声音,才契合进了她的梦,直至今日,成为她此生的羁绊。

  细算来,那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回首时,却恍然若梦。

  “扑楞楞”,东风忽疾,不知哪里飘来的桃花,携风而至,落上陈滢的裙角。

  透过大红盖头下的缝隙,她凝视着这朵桃花,莫名地,觉出几分怅惘。

  她成亲了。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陈大姑娘,而是威远侯夫人,她的姓氏之前,会冠上夫姓。

  裴陈氏。

  很陌生的称呼。

  陈滢在盖头下弯了弯唇,探手入袖。

  袖笼里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只是,数息后,便被震天的鞭炮声掩去。

  花轿落下,轿帘掀起,喜娘扶着她的胳膊,踏上长长的红毡,跨进了威远侯府门。

  那一刹,她听见了裴恕的笑声。

  爽朗的、欢愉的、发自内心的笑声,似那张灿烂的笑脸,已入眼帘。

  于是,陈滢也微笑了起来。

  她嫁给了她爱的人。

  而碰巧,她爱的人,也正爱着他。

  她想,大约没有什么比这更幸运的了。

  爱与被爱,以婚姻、以誓言,结永世之好。

  拜堂、撒帐、饮合卺酒、挑盖头……

  直待裴恕以武力驱赶走众多观礼的下属,又被郎廷玉、何廷正二人拖去外头吃酒,房间里才真正地安静了下来。

  “姑娘……夫人,要不要把大衣裳脱了?”寻真小声儿问道。

  那凤冠委实不轻,听说从前还有新娘子压歪脖子的,她怕陈滢嫌累。

  “那就拿掉吧,霞披也先解了。”陈滢笑道。

  这点儿分量实在不算什么,不过她也没有自虐的倾向,能轻松些自是好的,随后又吩咐:“拿香胰子来,先把脸洗了才好。”

  新妇妆实是千人一面,粉面三尺厚、朱唇如涂血,总之,把人妆扮得辨不出美丑来,便算成功。相较于凤冠,脸上的浓妆才更让人难受。

  寻真并知实忙去张罗,一时收拾已毕,陈滢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仍旧著大红喜服,坐在榻前吃了几块点心。

  桌上有现成的饭菜,只她并不饿,且晚上也不宜多食,略垫了垫便罢,随后便挑了本书,秉烛细读。

  一个时辰后,裴恕终是回来了。

  他也是一身的大红喜袍,额上勒着根大红锦带,当中镶一块美玉,因喝了不少酒,目中瞳仁不似往常剔透,略带几分朦胧,衬长眉隆鼻、墨发如漆,格外英气迫人。

  “吃好酒了吗?”陈滢起身相迎。

  裴恕咧嘴冲她乐,旋即又向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脚下一转,蓦地行至窗前,伸手一推。

  “豁啷”,窗扇大开,温暖的春风和着一阵男子轰笑,瞬间扑入房中。

  “就知道你们在这儿。”裴恕顺手拿起桌上糕点便往外砸,一面威胁:“敢听本侯壁角,等着明儿挨鞭子吧。”

  窗下顿时一阵鬼哭狼嚎,怪笑声与呼痛声不断,一个声音不知死活地响了起来:“侯爷忒不讲道理,咱们这听壁角是讨吉利,哪儿能把人往外赶呐。”

  此声一出,陈滢脑中立时现出一个矮熊般的身影。

  看起来,明日这顿鞭子,郎廷玉是逃不掉了。

  果然,裴恕冷笑:“郎廷玉我看你是皮痒,别以为你戴个人皮面具我就认不出你来。”说着又是一顿点心砸将下去。

  郎廷玉登时哀嚎:“不带这样儿的,侯爷您不能光盯着属下一个人砸,老何也在唔唔……”

  他的话没说完,显然是被同伴堵了嘴,随后,何廷正严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侯爷,属下这就把这厮带下去,侯爷尽管去干该干的事儿。”

  “轰”,窗外又是一阵大笑,还夹杂着几声口哨。

  裴恕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儿,所幸他背着光,廊下灯笼也不甚亮,倒没人瞧见小侯爷害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