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回忆越是美好,现实就越是残酷。
他的双眼,无法从这支银簪上离开。因为,这是他亲手做给她的礼物,也是他们两人的定情信物。
他的双手,这双能将整册经书抄完都稳定如昔的手,此刻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力从山梅手上,将这支梅花银簪接了过来。他的唇边,浮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不用多言,他也能明白。
这支梅花银簪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曹皇后有事相求。
自她嫁入皇家,成为太子妃的一刻起,在他们两人之间,就有了一种无言的默契。关于两人的过去,他们都只字不提,都怕连累了对方。
方孰玉曾经想过,这支银簪应该早就被她毁掉。
身在皇室,还留着这样的信物。一个不慎,岂不是很容易被他人所利用?
所以在这此刻,他心底五味陈杂,既有感动,又有酸楚。
感动的是,曹皇后冒着风险,将这银簪保存的如此之好。酸楚的是,她在这个时候拿出来,摆明了要利用这份旧情。
两人曾经的默契,被她亲手打破。方孰玉的心头,只觉得无边萧瑟。
再次看见这支银簪,记起往事。方孰玉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那样淡然。那些遥远的回忆在脑海中翻滚着,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她。
或者说,他无法拒绝,他自己曾经付出的那份真心。
“说吧,什么要求?”
他的语气,落寞、孤独、寂然。
山梅不敢抬头看他,轻声道:“请方大人,入主齐王詹事府。”
詹事府?
方孰玉看着手中的簪子,摇头轻笑。
她,这是要将方家一手拖入争储的泥潭,处于朝中的暴风之中。她难道就没有想过,如今的方家,承受不起这样的风浪吗?
可她是那样聪慧的一名女子,怎会不知。
午后,在延庆宫里与她的短暂遇见,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是臣子。
而如今,她是为了儿子的母亲、是利用一切资源的冷血女人。他,还是臣子。
或许,她保留着这支银簪,正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刻吧!念着旧情的人,一直只是自己吧!
方孰玉心头发苦,罢了罢了!
她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第六百九十章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年代久远的银簪,握在方孰玉的手中,触手生凉。
握得久了,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然而这份温暖,却不能抵达他的心里。
过往的时光在方孰玉的心里翻滚,她的面容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令他看不真切。时而,是那个笑容爽朗的少女;时而,是在阴郁的宫殿中,那位华贵端庄的皇后。
一声微不可及的叹息,从方孰玉的口中发出。
“好,请皇后娘娘放心,微臣定当竭力。”方孰玉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在这支梅花银簪面前,他之前的所有考量,都轻易而举地被推翻。
纵然,他明明知道,这件事关系着方家的前途和命运,此时下注并非明智选择。就算他应下了,还需要去说服父亲,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旦成为齐王府詹事,他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一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路。
成,则飞黄腾达;败,则粉身碎骨。
方孰玉的眼神微黯,手上加力,将这支质地有些发脆的银簪,硬生生拗成两半。他握笔的手,也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山梅惊得身子一颤,维持着恭敬的姿态。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譬如此簪。”
方孰玉将断成两截的银簪放回山梅手中,以袖掩住被银簪断口在掌心划出的伤痕,转身而去。
从此之后,和她之间,再无任何情分。
就算她嫁给太子,是被家族所迫,不是她要负心。但这次以旧情相挟,是她对不起他。自己应下这个请求,将这段旧情彻底了断。
一抹讥诮的微笑,慢慢爬上方孰玉的嘴角。
出了笔墨铺子的门,他仰头望了望天边西沉的太阳,一滴眼泪,无声地沿着眼角滑下。
原来,人都是会变的。
皇宫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将她改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收回目光,方孰玉不再沉溺于低落的情绪之中。他既是应了,就不会毁约。要成为齐王府詹事,他还有许多事要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