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陆允明哑着嗓子道。
程平扶他起来,让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半扶半背往不远处的树林走。
季春时节本穿得就不多,两人又都浑身湿透,碰到程平温暖柔软的身体,陆允明觉得半边身子都是烫的。他攥着拳,咬着牙,尽力少让程平承担自己的重量。程平却怕他体力不支,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背,“还行吗?”
陆允明不回答。
程平也知道不大可能从陆允明这种人嘴里听到“不行”的话,便道:“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一会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人家,你的伤口必须处理。”
往常与陆允明在一起,程平都装乖巧,能听陆允明的都听陆允明的,这会子却拿起了主意。随着身份暴露,程平原来对这位座主的敬畏惧怕似乎也消失了——反正已经这样儿了,还能怎么的?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破罐子破摔”和“死猪不怕开水烫”。
程平把陆允明藏在树丛里,到底撕一块湿袍子下摆给他把腰缠上,又让他侧卧以抬高出血位置,“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临走,又解下横刀刀鞘放在陆允明手边——刀和剑都丢了,这刀鞘到底是铁的,制式货,至少能当个短棍使使。
程平跨步要走——
“你这样子……”
程平停住脚,低头看看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回头对陆允明随意一笑:“性命面前,别的都是末节。”怕陆允明唠叨,程平快步走了出去。
陆允明闭着眼,攥着拳,感觉这辈子从来没这样无力过——即便当初宫廷政变命悬一线,即便被下狱也从不曾如此,当时觉得死便死了,而如今……陆允明看着程平消失的方向。
程平先去河边处理了血迹,然后顺着小路往下游走。也是运气好,不过三四里路处,便有人家。程平不敢露出身份——现在汴州政治气候诡异,现在是躲“贼”,以后保不齐会躲官兵,好在等着参军点兵的时候换下了啰嗦的官服,穿的是一件普通圆领袍,于是便谎称是过路的客商,糟了劫匪。
此时民风还算淳朴,程平求救的这家一对中年夫妇外加一儿一女,男主人与小郎君才从田间回来。看程平狼狈模样,那妇人找出自己的衣服给她穿——程平却“恩将仇报”,要买他们拉犁的驴子。
前阵子汴州推广曲辕犁,这里离着州府近,属于最先得到先进技术那一批。这男主人也按照上面给的式样新制了犁,试一试,果真轻便,于是买了一头驴子来耕旱田种豆。
听程平要买驴,男主人直摇头,“这是耕地的驴子,不卖。”
程平钱袋里常年备着几小块碎金子、几颗银珠并一点铜钱,换衣时便取出二两来重的一块金子,换算下来总要两万钱左右,买头驴加一辆柴车富富有余。
程平恳求:“我们不过是缺个脚力,这块金子买一头驴、打辆新车还有富余的。郎君拿去紧着再买一头,并不耽误活计,剩下的钱还能再添置点别的。”
程平连皇帝都能忽悠得了,这男主人哪里禁得她劝说,很快便答应了。程平又问他村子里可有跌打郎中。
乡下地方哪分什么内外科,郎中倒是有一个,什么都治。
程平又跟这家主人买了点吃的穿的日用的,然后请对方引路去请郎中。
有银珠子引着,那郎中虽觉得这个小娘子诡异,但还是跟着来了。
见了树丛中的陆允明,郎中大吃一惊,这哪里是“被贼砍了一下,受了点小伤”?难怪那小娘子一定要让自己多多地带金疮药,还让带上缝合的针线。
而且,这人衣服虽然破烂了,但仍能看出是官袍——郎中早年也曾在城里游方行走过,很知道些外面的规矩体统,这样的紫袍,岂是普通人穿的?这分明就是朝中大官!
郎中哆哆嗦嗦,如何也下不去手。
程平帮着他清洗伤口打下手:“您赶紧缝吧。”谁知道那帮人什么时候找来?
郎中扑通跪下:“草民草民没给人缝过这么大的口子……”
程平听他重音放在“人”上,立刻明白了,原来这位还兼职兽医:“您原来给别的怎么缝就怎么缝,都是皮肉,人与兽又有什么差别?”差别或许就是人格外脆弱。
程平看着陆允明,这缺医少药的,又河水里泡了这么久,若继发感染……又庆幸,好在这条河还算清澈,若是城内河,又洗衣服又涮马桶的,陆相这条命十之八九就得交代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