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浴衣,长发稍挽,身后映着满天娇媚的红霞,和她身着巫女服时相比,又是一种不同的味道。他记得她送剧本的那天早上,她一身干净整齐的校服,明明是休息日,却拿校服当便服穿,站在高大的树干后,半低着头,手指紧紧勾着怀里的盒子,走走退退地徘徊,一脸懊恼,满眼不甘,却在他出现在面前的刹那盈满了纯净的笑意,那么自然。而现在的装束更能衬托出她的成熟与稳重,那是这个正在成长中的十六岁女孩的另一面。
可是,有什么不对了。她甫一抬头,立刻又垂下眸去,却不是因为他熟悉的羞涩腼腆。她目光闪躲,不自然地看着其他方向,脸上的心虚与掩饰一览无余。
她有心事……是因为那张支票吧?收了他的钱,所以觉得尴尬?
他走到她的身侧,低头看着餐桌,“这豆皮寿司是你做的吧?我家的厨子最不擅长这个。”
没等哑笑答话,藤四郎闻声钻了过来,笑嘻嘻地邀宠:“那个沙拉是我帮忙做的,要不要尝一尝?”
藤次郎看了他一眼,刚刚拿起筷子,就听一旁藤三郎懒洋洋地拆台:“哥,你别上当了,他所谓的帮忙就是把糖当成盐倒了一堆进去,味道诡异得可以。”
“才没有这回事呢。”藤四郎的脸一下子红了,见藤次郎果然放下了筷子,他不由羞恼地回身瞪向悠闲地躺在草地上叼着草叶的藤三郎,“你怎么知道它的味道?难道你事先偷吃过?难怪你那么殷勤地帮厨子叔叔装盒,一定每样都偷偷尝过了是不是?好狡猾。”
“狡猾?我只是想在正式开饭之前对食物的味道有个提前认知而已。”藤三郎说得冠冕堂皇,脸不红气不喘。
藤四郎说不过他,一时气结,鼓着两腮坐在桌边不说话。
哑笑见状,急忙打圆场,“难道你们不欢迎我的豆皮寿司吗?怎么都不开饭呢?”她将豆皮寿司往桌子中间推了推,又将那盘超甜的失败沙拉端到自己面前,笑着说,“正好甜食适合女孩子吃,我还要谢谢藤呢。学长也快点过来吧,等了这么久,菜都有些凉了呢。”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藤次郎,目光远远避开他的方向。
受到女生的鼓动,两个男生很快抛开了争论,齐齐坐到桌边,正好一左一右坐在哑笑两手边。藤次郎不为人察觉地皱了一下眉,沉默地坐到哑笑对面。
“开动了!”
愉快地说过之后,几个人迅速开始解决延迟的晚餐。
席间藤三郎和藤四郎斗嘴不停,口头上总是吃亏的藤四郎不依地拉着哑笑要她评理,而哑笑只是抿抿嘴,一笑而过,安安静静地享受难得的盛宴。而餐桌的另一端则陷入一片彻底的沉默,藤次郎一边不时将三人各自喜欢的菜推过去,一边不着痕迹地揣摩着哑笑平静的面容下掩藏的心思。
两个男生很快结束了战斗,和藤次郎打了个招呼,就一前一后跑到桥上去看热闹,留下杯盘狼籍的残局扔给剩下的两人收拾。
哑笑还在和那盘恐怖的沙拉奋斗。
藤次郎看她一口一口吃得辛苦万分,不由伸手压住她执筷的右手,低声说:“吃不下就算了,不要勉强。没有人会介意的。”
哑笑低头看着手中的筷子,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摸索着筷子光滑的表面。她当然知道没有必要把那样的东西全部吃掉,可是除了这样做,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才可以逃得开那来自对面的目光,不想要说话所以只有不停地向嘴里塞满东西,不然又怎样遏制那几度险些冲口而出的话语?
她毕竟,是玷污了藤次郎心目中的巫女的那份纯净吧?
她的手背是清凉的,而他的手心是温热的,相触的地方却像火一般灼人,丝丝缕缕的疼痛泛到心间。
天色已经全黑,隔着河的对岸亮起了寥寥的灯火,一点,一点,比那萤火虫的光芒略为温暖,却更加彷徨孤单。
远远的歌舞喧闹,更衬得河边寂静,只余轻浅短促的虫鸣此起彼伏,伴着流水清泠的和韵。不知什么时候,河面开始飘荡温热的光晕,一只一只精美的河灯悠悠驶过,烛光映在水中,碎成了数片,像是点燃了涟漪的幽灵。
忽地一道焰光拔地而起,直飞冲天,瞬间爆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骤然而来的声响令哑笑蓦地一震,飞快抽出了自己的手,失去依靠的筷子顺势跌落,敲在桌面发出极轻的钝响,听在两人耳中却比那焰火的声音还要清晰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