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看看玉引,她背对着他,拖地的宝蓝马面裙褶子齐整,从背後瞧不见上袄的颜色,只见一件月白色提花缎子的广袖披风平平整整地覆过膝窝。
披风的中缝端正,她的站姿更端正,孟君淮心下揶揄了声「仙风道骨」,转而又兀自纠正这词通常指道长,而眼前这人……
充其量是个不谙红尘事的小尼姑——或者说「曾经是」才对。
他不自觉地轻笑一声,又对玉引说了一句「进来说」就迳自进门去了。
玉引随着进去,院子里的几个宦官全傻了,头一回见府门之内敢有人驳郡王爷的令。
有人上前请杨恩禄拿主意,「杨爷您看……」
第二章
杨恩禄略作沉吟,掂量着郡王爷既然没直接驳斥,许就是想给郡王妃一个面子,便道:「先听郡王妃的。走,咱们喝茶去。」
一众宦官朝侧边的小间去了。而程全缓了神、擦了把冷汗,往前挪了挪,跪到正屋门口等吩咐,杨恩禄也在一旁侍立。
正屋里,两人在案桌两边分别落坐,珊瑚立在一旁侍候。
孟君淮心里想着母妃之前的话,便主动说:「你看不得那宦官受罚,就算了。」
玉引平心静心地欠身,「善哉,多谢殿下。」
孟君淮一时接不上话,想了想才笑道:「但你也要知道,这是郡王府,礼数规矩是不能乱的,日後若……」
他见她羽睫轻垂,舒了口气的样子,蓦地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位庙里慈悲的女尼,话硬生生的噎住了。
她淡泊地看向他,「我不是胡乱发善心的人,只是善恶有报偿、因果有轮回,殿下……」
孟君淮听及此,有意打断她一次,「善恶有报偿,你是善没关系,可你觉得本王是恶人?」
玉引一滞,认真地端详他一会儿,然後摇头。
无缘无故的,他竟有一瞬的欣喜。
她一字一顿说:「我不觉得殿下是恶人。只是,殿下方才做的那事……」
他自知方才动辄将人杖二十是有些过了,又有些着恼於被她这样纠正,手「啪」的一声击在案上,母妃方才的叮嘱却冷不丁地在脑中一闪。
见谢玉引的清淡目光在他面上看了两眼,他不太痛快地暗瞪了她半天,乾咳一声,只得将这话题绕过去,「我在宫里没用膳,让膳房送些吃的过来,我们边吃边说说过年的事。」
他说罢就喝起茶来,没想到谢玉引应了声「是」之後,顺理成章地问他——
「要请两位侧妃一道来商议吗?」
当孟君淮从玉引的正院出来的时候,感觉像从空门踏回了尘世。
他吁了口气吩咐,「让膳房上一屉灌汤包来。」
杨恩禄应了声「是」,假装不知道原因,忍不住腹诽:这新郡王妃也太清心寡慾了!
交谈间总是郡王爷说得多、郡王妃应得少,姑且还可认为是郡王妃对府中尚不熟悉,只能听郡王爷的安排,可她至少提了两回「要不请两位侧妃一道来商议」,他听了哭笑不得,再看看看郡王爷平心静气的神色里也透出了点复杂。
他当时真想开口说一句:郡王妃,现下不是您把别的女人往殿下跟前推的时候啊!
在端晚膳上来时,按规矩,郡王正妃的晚膳该是四荤四素,外加两个凉菜一个汤,因口味上的偏好,偶尔让厨房略作调整不是大事,但今天她这膳桌上……
两个凉菜是凉拌莴笋、菠菜花生,汤是基本见不到油花的菌菇汤,然後热菜里头一道是半荤半素的茭白炒肉,後面跟着醋溜白菜、粉丝香芹、香菇油菜、素炒荠菜、黄瓜炒鸡蛋、尖椒炒豆芽、白灼芥蓝。
七个素菜,绿油油的一桌,杨恩禄看看它们再看看旁边端坐的郡王妃,特别想说:郡王妃您这晚膳是在喂兔子啊!
但郡王爷没说什麽,就更轮不着他说话。眼瞅着郡王爷闷头用完了晚膳,杨恩禄心里估摸着今晚的宵夜得备点荤的。
这不,刚从正院出来,郡王爷就开口叫灌汤包了。
孟君淮不知道身边的宦官肚子里都快写出相声本子来了,只一言不发地琢磨正事。
方才一顿饭吃得不痛快,但若说他因此对玉引不满意倒也不至於。他知道她刚入府,需要时间慢慢适应,他不愿太逼着她。
只是,已近在眼前的新年就不得不另作安排了。
新年规矩多,宫内宫外都有许多礼数,一旦出了岔子,不怕丢人,就怕招惹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