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说,再加上先前在坤宁宫中的话,孟时衸大致明白了她苦恼的原由。可这原由又让他很是意外,便皱眉道:「家里要你低嫁?这不可能吧。但凡世家岂有不讲究门当户对的,何况是你谢家?」
「高低之分又不止是在门楣上。」夕瑶想起这个就愁苦无比,叹了口气将实情说了,「家里是觉得现下京中情势太紧,怕臣女嫁个有野心有斗志的,之后拖得家里要么与人结党要么看臣女在夫家受白眼。所以给臣女挑的都是些门楣不低但安于享乐的……臣女觉得家里这么想没错,可臣女实在不喜欢他们。」
她说着瞧了瞧皇长子的神色,又多加解释了一句:「殿下别觉得臣女不安分,臣女自小接触的男子,都是如祖父、父亲、姑父这样的人,他们为国也好为家也罢,总是要为些事努力的。臣女实在不敢想日后嫁个只知声色犬马的丈夫该怎么过日子,与其那样让心里不痛快一辈子、窝囊一辈子,真不如嫁个有勇有谋的男人畅快几年……然后若他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什么的,我就是守一辈子寡也觉得守得值啊!」
夕瑶一番话说得愤慨,话音落定才发觉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她喉中一哽,再度看看皇长子的神色便避开了目光,磕巴着往回找补:「臣女就是……随口说说。」
「你这样的姑娘若嫁给谁,夫家一定很舍不得让你守寡。」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忽而说了这么一句。夕瑶正一愣,他已然笑着站起身:「方才在坤宁宫是我想当然多了嘴,姑娘别在意。姑娘想嫁个称心如意的夫君没什么错,且慢慢寻着吧,若家里逼得紧……我可以帮你说说情。」
「……?!」夕瑶被他最后一句吓了一跳,皇长子没理会她面上的惊色,又看了看手里的帕子,并不在意般地塞入了袖中,随口道:「帕子脏了不便继续用,给姑娘添麻烦了。一会儿我让人送几块新的给姑娘去,多谢。」
他说着朝她一拱手,转身大步流星地就走了。留夕瑶愣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等等?
几块新的?不用啊……她们姑娘家出门身上不会只带一块帕子,她有的用!
他再多塞几块给她,她搁哪儿啊?
和婧她们回到永宁宫悄声将事情同玉引一说,玉引悚然一惊。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玩闹间小失点分寸在所难免,既没伤了人又没死扛着不认错,理应不会闹出什么大事。
可是,皇长子把夕瑶扣下……这很不对劲啊!
玉引一时也担心诸如皇长子今天心情不好之类的问题,又怕定太妃跟着一起操心,便寻了个由头从殿里退出来,交待赵成瑞跟珊瑚一起寻人去。
她说:「你们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儿,若皇长子当真为此恼了,好生说说情。再不行就说我回了府自会罚她,不管怎么着都先给我把人领回来。」
赵成瑞和珊瑚齐应了声「是」,退了两步刚转过身要往外去,抬头却见夕瑶回来了。
「夕瑶?」玉引气息一松,迎上去看看她,「你没事?」
「没事……」夕瑶摇摇头,看看她再看看三个表姐妹,就知道她们在为什么担心。
于是她解释道:「殿下没真生气,吓我的。后来我们说了会儿话,他就让我回来了。」
玉引放了心,但仍是让珊瑚走了一趟,让她再好好代夕瑶去跟皇长子谢个罪。两刻后珊瑚折回来,回话说皇长子在乾清宫与宗亲们说话,没见着人,但差了人出来回她说请玉引不必介意,本也是他先主动去陪明婧玩的。
这件事就此揭过,然而晚上宴散回府后,夕瑶又被皇长子给惊了。
——她们进正院时就见两个宦官在门口候着,玉引身边的人上前问话,那两个宦官上前见了礼,将手里的匣子打开说:「殿下说今天多谢姑娘的帕子,这个还给姑娘,姑娘挑喜欢的用就是了。」
夕瑶:「……」
她只扫了一眼,就看到那匣子里一块块对叠成三角形的帕子摆放整齐,用的大约是极好的丝缎,在旁边笼灯的光火下泛着淡淡光泽。
这绝对不是什么随便用用的东西……相较来说,她那块的用料虽也讲究,可到底不过是闲来无事做的绣活,皇长子这也太夸张了。
夕瑶迟疑着没敢接,玉引倒没她这么多顾虑,伸手一摸一瞧,笑道:「苏州织造出的好东西,收着吧。」然后她又跟眼前的两个宦官说,「劳公公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