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端方和几个亲信及当地的官商界头面人物开完会,午饭也没吃,就去兵营看他的兄弟们。
兵营正在放饭,稀粥配包子。辣酱不够,上来便被一抢而空。
端方和士兵们打招呼,他们也愉快地招呼了回去。
端方命人舀了碗稀粥,配两个包子给他。第八镇第十六协第三十一标标统曾福田伶俐地将粥和包子给他,还不知从哪儿变出些辣酱菜供他下粥。一些士兵躲在一旁叽叽咕咕,可惜端方没听到他们的话。
端方吃着粥和包子,嚼着辣酱菜,和几个眼熟的士兵愉快地交换了几句话。他忽然看到曾福田身后有个面生的弁兵,正在舔勺子上的辣酱。这弁兵不会超过二十岁。弁兵舔辣酱的样子,让端方莫名想起了他养过的一条小狗喝牛奶的模样。
端方把那弁兵叫到面前。
弁兵双颊上各用油彩画了三条斜杠,俊美之中,带着股邪气。
端方问名字出身。弁兵说:“我叫小景,是广西人,有一年□□,从那边逃到武汉的。我就一个人,别说父母家人,连姓甚名谁也不知道。”
端方同情了弁兵几句,又勉励说要好好为国效力。
就在端方准备结束谈话的时候,冷不防弁兵笑着问了他一句:“大人,我们的军饷,到底什么时候发啊?”
这句话像一声响箭,叽里咕噜的说话声瞬间消失,众人竖起耳朵,生怕遗漏一丝音节。
端方虽出乎意料,却临危不乱,他说:“近来时局大乱,各地通讯、联络都时断时续,欠你们的军饷,我已发电催了朝廷几次,仍无音讯。不过你们放心,我前两天,已派人去成都向银行借款。我今早得到消息,他们已经进入城中,借到了足够的银子,正想法运送过来,估计,这两天你们就能收到。”
端方来到后一直不温不火的气氛,这下子才热烈起来。
端方又坐了会儿,就走了。
他前脚走,小景后脚站起,伸了个懒腰,大声说:“撑死了。这天是不是要打雷了?我趁早出去晃一圈。”
这天天色阴沉,太阳冒了两三次头,大多时候躲在扯乱的棉絮般的云朵后,但怎么看,也不像要打雷的样子。大家听到小景的话,也没留意。
小景摸了几下自己的肚子,一个人溜出营帐。小景才出去,另两个士兵也搭伴走出。他们一个红脸膛;另一个瘦高个子,略有些斗鸡眼。他们出来后,就跟着小景。
小景在一座叫“天后宫”的道观前站住,抬头看了看匾额,走了进去。
另两人随即跟进。斗鸡眼还回了几次头,确保没人跟踪他们。
小景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小院回廊内看墙壁上的题字。红脸膛和斗鸡眼互相看看,走了过去。
红脸膛单刀直入:“这位几次以我会中切口暗示,莫非也是我会中兄弟?”
小景依旧盯着墙壁上的字,摇头晃脑,似在吟哦,实际上她说:“四川分会会长曹笃派我过来解决端方,拖住他的军队。二位是湖北分会的兄弟吗?”
红脸膛和斗鸡眼一听大喜,说他们正是湖北分会的。红脸膛叫毛旺,斗鸡眼叫张利。毛旺说:“其实一听你的名字,我们就心存疑惑,又想天下没这等巧事,想不到,你真是那个‘小景’。”
小景,现在已知其实是韦春龄,说:“我并不是那个‘小景’,我是那个‘小景’的姐姐,不过此事说来话长,恕我不在此说明了。两位哥哥,你们现下是作何打算?”
毛旺让张利监看周围,他一手抚摸着墙壁上的文字,说:“我们本来想在武汉起事,想不到被四川的兄弟们抢先一步。端方这厮带了精锐部队入川,虽说其中有一半,已是我们自家兄弟……”韦春龄一惊:“这么多?”毛旺笑说,“这还算少的哩。他留在湖北的队伍,除了旗人,其他基本全加入了我会。我们这次跟他入川,是为了就近监视他,只要他真心联合赵尔丰,我们就立刻做了他。”
“原来大伙儿想的一样。那他到底有没有意思联合赵尔丰?”
“从今早的会议来看,他们现在怀疑赵尔丰有意背叛清廷,投靠我们,条件是我们仍把四川交给他掌管。端方的朋友们劝他进军成都,取代赵尔丰充当这一角色,但端方不肯,执意为清廷效劳。我觉得只要赵尔丰不先背叛,他迟早还是会选择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