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萧公子么……”
萧史不由暗暗好笑,这个小姑娘才这么大一点就如此重视礼法了,不愧是秦王的女儿啊。不过她真的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么?
在他面前的女孩实在是过于落魄了。若不是师父琼华夫人天性悲悯,不忍见天星转世世缘未了便惨死若此,遂命自己携了特制的仙灵百花琼芝酿为其续命,现在的她该早已化为一缕幽魂了吧。
看着她嫩若春葱的手指在自己衣袖上血迹斑驳的模样,素来喜净的他竟不以为杵,只笑笑地一句“冒犯了”,便将女孩敛于怀中,御风向西岳莲花峰而去。
……然后,弄玉想,他为她养好了身体,还在送她回秦宫前奏回了那一曲遗忘之颂。
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十年前本该作为祭品在丹台峰上献出生命的小公主再现凤凰台,这本身就是一件足够扰乱宫闱的怪事;却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压制下来,成为又一件无头无尾的深宫秘闻。
“……玉儿……玉儿……”那呼唤声又渐渐喑哑,含着沧海桑田的味道,却有并不容置疑的伟力,令女孩儿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在被这声音牵引着脱离躯壳。“……玉儿!”凄怆之声极为不甘似的,尖声利啸道,试图挽留她的生魂。
她在熟稔之哀恸与陌古之喜悦的逆流中摇摆不定,最终那一丝仅有的暖色将她的神志定夺。她选择向那个沧桑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玉儿,”一名神情熠熠如晨星的老者拈着软如新雪的长髯笑眯眯道,“从今日起,你就叫做玉儿。”他的手指长似扇骨,正于石椁外缘随性敲奏着一节古朴的短调。
弄玉颇不解地望着这个仙风道骨、隐士模样的老头儿:“老人家,我的名字,当真便是玉儿的。”
“玉儿也,非简璧公主也。”他微微一笑,不客气地用另一只手中把玩的竹竿杖子击了击女孩儿的眉心,转身便向云深处走去。
弄玉心下一凛,懂得了老者的意思。她向四周一览,顿时一阵晕眩——不知石棺落在了西岳群峰的哪一处古峡涧口,这里地势颇为险要,飞鸟望之尚且生畏,遑论她璎珞珠冠花绸盛装地躺在棺中,任那精美的石头棱角在狭窄的缝隙间沿粉末状碎石向百丈下的谷地滑去。
“请等一等!”她忍不住唤道,“那位老人家,请您帮帮我吧。”
“吕望向来不助无礼之人。”那老头儿负手而立淡淡道。
弄玉在心底将他的名字默念一遍又一遍,明白自己是碰上仙人了,正在无措之时,忽听那老者在远处轻喝一声,“嬴氏简璧听令,你可愿起誓舍弃俗世身份入我仙家之道?如若实乃心之所愿,则弃衣出棺,以直死之心坠九幽之潭耳;此途若稍有返意,则亡命于此堕疾桥。”
十六年的秦宫生活如同云烟在女孩儿的眼际散去,她毫不犹疑地剥去繁冗华丽的外裳,一袭素白地向着谷地纵深之处的粼光波影跃去。
风声无比寂静地呼啸而过,她倏然被一手熟悉的温柔牵离了苦痛的坠落。
“玉儿。”只听萧史温朗道:“望子前辈只是在考验你……”
“这小丫头也恁快了,还好你小子手快啊!”她睁开眼,分明看见那老者挤眉弄眼朝她一笑,接着便恢复了刻板肃然的神情,“很好,玉儿已经通过考验,可以正式步入修仙之列了。”
弄玉却仍是恍惚的神情,不再以外物为忧喜。她顺着萧史青灰色的布衣右衽望向他的脸庞,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生怕遗失了什么。她的内心充斥着感激,然而被压制在心底的疲惫感此时上涌,她再遏制不住,直直坠到了少年身上昏睡过去。
“……这孩子累坏了吧。”吕望说,“这么说来,她是真的很信任你小子啊。”他清亮如孩童的眸子中又浮起一抹忧色,“蕊蕊她真的打算将那位夫人的命还给这个小姑娘么?”
“是的,师父算出此次灾星命轨当受太阴归位影响,因此……”
“可是蕊蕊便要追随她母亲的脚步了……”吕望的目光有些空洞,“我吕氏一族,当真便要在此代断绝?”
“天人本不应于现世相会。”萧史淡淡道,“师父为了这天下,本就打算牺牲本我——她曾说过的,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她已经在悟出真谛后别无留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