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之前,她被授予灵台之位云中君,称云姬,自此将隐去原本的姓名,以湘灵之位相称,如同湘君夫妇。她想起自己最终还是比苏惑提早一步受封,不由微微好笑。其实不应该介怀的,是不是?
云梦泽的大潮声声入耳,越荧在更为漠凉的环境中幽居了三年。这段日子里,斗子文为她请来了一些先生仕女,她学着,暗地里也就明白了自己将尽的使命。
于是更加沉默,却丝毫不抗拒地学习着每一门知识与规则。斗子文看在眼里,也会在例行书信中向湘君夫妇提及此事。而作为回应,湘君委婉地表示了谢意并附上为他推演注解的命星天宫图。
现在既定的三年之期已满,该是更进一步的时刻了。
“夫人啊,夫人。”楚王熊恽笑道,“还记得几年前的祭典吗?”
郑瞀黛眉轻微一动,她是如此聪慧的女子,好似已经猜出了什么,却仍恭顺道,“是的,王上。那个好生怪异的祭典还将秦公主当作祭品了。”
“那种事不提也罢!”楚王显然也是不愿提及祭典的诡异之处,只笑道,“是子文啊。他的幺女云姬今日将行及笄之礼,他却主动向我提出要把那名姑娘送来宫中服侍贵人呢。”
“王上的意思……”“我是高兴子文终于懂得人情之道了……那便让云姬来你这绾芸馆吧。你处事极稳妥,权当照顾这斗姑娘了。”
“……可是,王上……”郑瞀犹疑道,“令尹大人这样做……真的与他平日行事不符啊。”
“我说过人都是会变的。”楚王道,“子文已三次上书向我请退现职,次次都被我以不同理由驳回……看来如今,是想要借助妇道人家的力量了!”
“不,王上……”“哈哈,只是不知这次行不行得通呢?”
“……”郑瞀知道多说无益了。芈熊恽是打从心底里信服令尹子文的,也钦佩他刚硬的为官之道,他的玩笑郑瞀听得出来。她太聪明。这是他的警告。
她的眉皱得更深。既知怀疑,又何必将那位斗姑娘安排到她的寝宫里?
抱持着如此疑惑不解的态度,她摆开妆镜台开始为晚宴做准备。
她垂眉敛目,她轻移莲步,她举著平樽,她怡然微笑。
她看见那个叫做云姬的女孩子从耳堂走进来,美得惊为天人。
云姬眉间一纹竹影,如云黑发梳成双罗飞天鬟,脑后一根古润的薛木紫竹簪固定了发髻,垂下的发丝柔柔绕在玉颈间,搭在浅碧的衣襟上。她素腰纤纤流摆,清稚不失分寸,端庄隐含妩然。她怀抱一柄七弦箜篌,为诸人清诵一曲《白驹》,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楚国诸贵胄王侯皆为女孩儿的绝世姿容所惊。他们彷如看到了云梦泽的女神屛翳,只静静地瞧着,大气却不敢多出一口。美人不说谁家都有,但也要论品性。像云姬这般典雅清灵如仙子的,就很少了。
楚王君心大悦,当即以腰间坠饰绿烟玉如意为礼聘下斗氏云姬为太子妃。而这一场景,令不少臣子尴尬地想起王上还未确定太子之位究竟属于哪位公子。好在郑瞀总是时刻保持着清醒。她低低对身前的楚王道:“王上,太子妃还未知道夫家姓名啊。”
芈熊恽一震,酒醒了一大半。他明白自己方才的作为不当了。立太子这件事是他一直难以下决断的。而现今,居然连太子妃都已择好,这不是摆明了自己心里的太子之选已经有数了么?当初他就是以逆反上位,如今要对当权之事看得更重。这一下欢愉的兴致阑珊,他感觉到群臣分明开始躁动不安的内心,再无心逗留,不多时便与夫人起驾回宫了。
一弦乱。二弦泣。三弦战栗。四弦弃。五弦神迷意志轻。六弦转魂身心离。七弦了无迹。越荧在心里默数。今天她在堂上奏乐,只用到第五弦技,整个厅室的人们都已经陷入了这乐之罗网。假使她运上最后一弦,或许楚国就真的这样悄无声息地覆灭了吧。
可是那样,她也会死去的。四海八荒之内皆有术,代价不同,结局不同。琴谱《七煞》中的第七弦,就是以奏者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取十丈之地内所有闻乐者的精神麻痹。换言之,楚国的王族与诸侯们将在听闻最后之弦音时变成一群脑部死亡、心脏却仍在跳动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