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眼是灵秀澄净的,此时她将眼眯作一道缝深深地凝住他的眼,一副想要看透他的样子,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你方才说……这是师父给你的。”她说,“那和我没有半分关系了。”
“我看你是喜欢上这里了,”他装作毫不在意的声音中渗出了恼怒,“再有三个月就是祭祀大典,你的任务完成了么?”
“……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她故意道,“看起来贵人事忙,那就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吧。”
“呵,我爱在哪里待着,轮不到你来教训。”说完他顿觉不妥,忙抬眼去看她的脸色,发觉女孩竟似没有听见这句话般,兀自呆呆望着遗雪阁的悬窗。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那里,空空如也的窗外是一角墨色渐染的穹空,深邃静谧,并没有师父鬼魅般的身影;他又急急转身,果然发现她托着玲珑的下巴尖儿,蔑意满满地微笑。
“你……”“我这就把这里收拾干净,你请随意吧。”她说完就当真再也不理会那男孩,依旧是十二分细致地用布头将那石台摩干擦净。
待她换了数桶水将三尊石台侍弄清净后,瞥眼看见他坐在一个角落里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目光迷离又怨艾。
于是她终于走过去,湛湛坐在他对面。
“苏惑,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师父会担心的。”她认真地说。
“她知道我是来找你了。”他冷笑。
“……这是不可能威胁到我的。”她说着,话锋一转,“现在我过来了,赦令可以给我了。”
他一怔,面庞上浮起一抹欣喜之色,却道:“迟了,现在条件有变——除非你穿着湿透的衣服从这里走回去。”
阁外月色盈盈,那看似轻薄的迷蒙雾气却有着透骨寒意。
自重华宫到遗雪阁这一段山路无不被雾气所笼罩,倘若真如他所说身着湿衣走回去,不慎被那雾气浸了胸腔,十有八九会染上寒疾。只有一种名为《泓潼》的上乘心法才能祛除雾中所携的寒毒,而这种心法却是要待到他们十三岁后才能够践习的。
她立起身来,提着桶一言不发地走了,不再看那男孩一眼。
他就有了悔意。
只因他看见了她的眼睛,知道她真的会这样做。
不多时,越荧就穿着浸透了洞明水的麻布衣衫赤足出现在他面前。她的神色清冷又高傲,但是小脸愈加苍白了些。
“走吧。”她说,“赦令就先放在你那里,我没法儿拿的。”
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了,惶惶然望着她的脸,想起了初见时她的样子。也是这样湿淋淋的苍白小人儿,在蓦扬谷凝波泉涧的青石上跏趺而坐,任深色碧松石般的水流冲荡着裹了黑衣的孱弱躯体。
他不由脱口而出:“我……师父同意我在这里待一宿的……你的动作也太快了。”言下之意,竟隐隐有所责怪了。
她又深深看他一眼,也不再坚持什么,转身就走。
男孩子便跟住她,一路行至一排柏木的屋子,她才站住,嘲讽似的道:“你这是要随我一同入浴么?”他醒悟过来,忙退在一旁,脸色有些桃花般的艳红。
女孩出来时早不见男孩的身影。她自知自觉地笑了笑,提了盛着旧衣的木桶信步回房——他们知道这是湘君对星祭子的小小处罚,不能当真的,所以她的寝食依然延续了重华宫的格调,只是平日里除却例课,还多了些清扫工作——这房子倒也别致,独居屏潇湖的一角,周围用紫竹掩了,有那么些曲径通幽的味道。
她进了卧房,发觉桌上小鼎里早有蓝烨香延延漫出一角,再四顾,就轻易发现了月瑙纱帐后和衣而眠的苏惑。她心里有些好笑,脸上却是笑不出的,只得近了身,垂首唤道:“苏惑……苏惑……”她不相信只这一会儿功夫他就能睡到如此死沉的地步,听呼吸倒是装得蛮像,不过神色有过分自然之嫌。
她唤了好一阵,他却仍不清醒,使得女孩不由有些恼了,便伸手去推他:“快起来,在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扭扭捏捏成何体统?”他却顺势一把攥住她的手,向怀里轻轻一带,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与他撞了满怀。苏惑睁开眼睛,没有想到真的拉动了女孩儿;这边越荧却动了真怒,只冷了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