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_作者:谢克江(67)

2019-01-04 谢克江

  他一时手足无措,眼神散乱,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就像是一台文武全台大戏刚刚开锣,丝竹齐鸣铙铍儿山响,生旦净丑同时登台一起亮相一起扎步一起唱定场诗一起念白一起向观众介绍自己的身份——而观众只有他刘清远一个。乱了一阵子,所有的老生小生武生老旦彩旦小旦架子铜锤黑头文丑武丑花丑都翻着匪夷所思的跟头下台,所有丝竹管弦锣鼓铙铍嘎然停止,画面由恍惚而重叠由重叠而清晰由清晰而定格,落在舞台的中央。在耀眼的集光束下一个完美而真实的影像定格——阿炎抱着孩子,全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光环之中。

  第23章 39

  阿炎见到刘清远进门的时候,嘴角抖动得像是风中的落叶。嘴角抖着抖着,就哭出声来,大颗的泪珠顺着腮边滑落。

  那泪珠晶莹剔透,不是连成串流下来的,而是像一颗颗断了线的珍珠,很有重量地落下来,带着活生生的情绪和积压太久的情愫。那情绪和情愫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除了刘清远之外谁也读不透的,这里面蕴藏着丰富的概念和符号,它们的最深层次含义是思念、是委屈、是诉说,也是幽怨。那泪珠一颗颗地带着重量和质感落下来,落在胸前的花包裹上,砸得扑扑有声,像是三伏天的午后下起一阵暴雨的前奏,雨还没有形成气势之前,先有一串串硕大的水滴猝不及防地落下来,砸在积起厚厚的浮土上的那种感觉。

  王连甫站起身来招呼刘清远:来啦。你看这,让我怎么说呢,唉……。又转过身去劝慰阿炎:这不就见着了嘛。见到了就好见到了就好。你看这,咱们说好了见面不要哭不要闹的,怎么这人还没进屋就哭天抹泪起来啦!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塞到阿炎空着的左手中:快点擦擦快点擦擦。不哭了哈,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刘清远把脑中的戏台强行拆除,只留下舞台上的主角顾阿炎母子,心里就平静下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心里这样想着,放开了支着门框的左手,屋里的情形也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了,不再重叠不再模糊。

  他的大脑开始恢复工作,先是命令双腿完整地跨进屋里,再命令身体侧转,同时命令右手关上房门,再命令双眼重新抬起,射向阿炎怀中的包裹。

  襁褓中的婴儿只露出半张小脸,全身和鼻子以下的部分被包裹地严严实实地,密不透风。孩子睡得很沉,阿炎的哭声和王连甫的安慰声都不能惊醒他,只管沉沉地睡着——这个让他刚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喧嚣世界,还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揪心,可以让他放弃睡眠。

  望着那半张裸露在襁褓外面的红扑扑的小脸,刘清远的整个身心都要酥软了,心脏甚至都要爆炸开来——那是他的亲生骨肉啊!父子首次见面的心情,真的让使用任何字眼来描述的试图都变得苍白和徒然。

  刘清远张开嘴,说出了自他进门来的第一句话:“阿炎,你……你怎么来啦?”话一出口,刘清远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那声音像是一根若断若续的棉线,被人用力从喉咙里扯将出来,干涩而低沉,没有一丝一毫的质感,仿佛从唇间一溜出来就跑掉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没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虽然刘清远的声音如此低沉干涩,但阿炎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立刻停止了哭泣,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脸。她没有听明白刘清远这句问话背后所隐含的惊诧和薄情,也不想去探究,对于半年多没有见到的亲亲清远哥,只要他开口,说什么都是天籁纶音,都让他欣喜若狂激动万分。

  阿炎说话了,话音里还带着刚才没有完全结束的哽咽:“是……是连甫哥哥的叔叔到我姨家来,告诉我姨说你已经处理完城里的事情,想我们娘儿俩了,让我们来找你的。”

  刘清远大吃一惊:“谁?谁是连甫的叔叔?”

  王连甫吭吭吃吃地说:“是……副市长王有良。”

  常燕坐在老侯的身后,一肚子狐疑,连珠炮似地提问,可老侯只管专心开车,除了一句“领导身体很好,你妈也很好。有什么事你回去就知道了,我只管奉命来接大小姐回家,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其余的话什么也不说了。

  车窗外的雪片如席,依然飘飘洒洒无止无休。老侯怕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雪花结成冰,把雨刷器开到最大档,刮得冰冷的玻璃吱吱地怪叫,与车轮辗雪的声音合成二重奏,让人听起来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