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刘主任,你可算是醒啦。”有人在耳边急切地叫着,明显带着啜泣的声音。刘清远努力转向卧床内侧,见床边坐着两个人,四只眼睛都布满血丝,是任刚和阿福。
任刚向阿福施了个眼色,阿福哦哦地站起身来,踉跄着跑出门去了。
刘清远只觉得全身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神志慢慢地活跃了起来,一些片段的回忆也一点点地聚在脑海之中,形成能连成片的图象。他吃力地张开嘴,用不连贯的语言问:“这是哪里?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任刚往门口看了一眼,仿佛那里站满了人似的。等确定没有人,这才回过头来说:“哥,这几天市里又开会了。”
刘清远有些发怒了,透着着急:“我发昏了,你又没有!我问你这是哪里,我睡了几天了?”又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单位的情况怎么样了,老马能不能搞得定。我这刚刚开始主持工作,百废待兴啊。”
任刚又往门口看了一眼。
刘清远愈加愤怒,甚至用力捶打了一下床梆:“看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是老婆跟人家跑了,还是……”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任刚吃了一吓,似乎魂魄真的离开躯体到外面转了一圈,终于又被刘清远叫回了壳壳里,宁静了下来:“我的哥,这里是市委招待所,是王连甫把你安排在这里休息的。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要不是医务所的小张给你每天打上一瓶葡萄糖,那可……”
“啥?你说啥?招待所?三天三夜?怎么不是在家里,不是在医院,要来什么鬼招待所?”刘清远一肚子官司理不清,有些气急败坏,又猛咳起来了。
任刚动了动脑袋,想要扭头看门口的样子,但又努力阻止了自己的这个动作,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哥,你听我说,你昏迷的这三天,市里又开会了,又是针对人事安排的……”
刘清远气急败坏,要不是因为浑身无力,简直都要坐起来了,但口气已近于低吼:“滚你的蛋!我说东你说西,我打狗你去骂鸡。人事会早就开过了,还开个球毛!”
任刚也有点急了,有点豁出去的架势:“哥,你听我说么。我是怕你刚刚醒过来,身子虚弱,听我说了后再这么一急……”
话还没有说完,又被刘清远一阵咳嗽打断了。刘清远咳了一阵,气喘如牛,整张脸都憋成了紫茄子的颜色:“你这……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你在这里陪了我三天?怎么不去上班?单位里一大堆的事,你都扔给老马去管?那……那还不反了天!”
任刚苦笑了一下:“哥,你真可以。到这份上还想着工作。你就不想她们娘俩了?”
阿炎睡得很香,连梦都没有做一个。她从心底深处只是觉得自己被无边无际的寒冷包围着,从骨头缝里都寒颤起来,就像是回到老家的冬天,一个人瑟缩在床沿上,强劲的北风从墙缝里、窗户缝里肆无忌惮地钻进来,盘旋着呼啸着,带着色迷迷的态度,再向着自己的怀里钻去。
床上的被子是那么的薄,就像是一张铁片,找不到一点点温暖的感觉。褥子是绝计没有的,只是一张破损的竹席下压了一层稻草,不是直接睡在床板上而已。每到这样寒冷的季节,每天从寒冷中醒来,她都会有一个冲动,强烈的冲动,就是冲出门去,到挨着茅房的棚架下抽几根干柴,回到屋里燃烧起来,感觉一下火苗舔着脸腮的幸福。而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因为家里的柴禾是那么的缺乏,整个冬天做饭都要靠那小的可怜的一堆柴。那还远远不够用呢,妈妈还要经常在半夜里跑到村头外面,去抽人家堆在田间地头的秫桔杆来贴补。妈妈去偷秫桔,要走很远的路,抽很多的草垛。因为每个草垛的主人是有数的,在一个垛上抽的多了,就会被人家发现,人家就会站在街头上骂,要是惹上性格强悍的,甚至会爬到房顶上去,向着村子的四面八方转圈叫骂,搅得全村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阿炎是多么羡慕村长家堂屋里那个生铁火盆啊!放几块硬木柴进去,用麦桔草引燃了,先是冒一阵黑烟(可那烟也是满含着热量的哩),然后就有火苗窜起来了,一跳一跳的,像是在跳忠字舞。多么可爱的火苗啊,在这个能把河床冻裂的冬天,这是生命的源泉,这是传送幸福的使者呢。火苗在跳舞的时候,屋子里就会慢慢地热起来了,让人想把棉袄脱掉,跟着通红的火焰一起跳动。其实屋子里哪有这么热,只不过是阿炎心里的感觉。火苗跳不了多大一会儿,就像是累了,慢慢地缓了下来,最后很快就矮了下去,钻进火盆底部,不再出来了。但那整个火盆里的木柴还是红红的,照得盆边的人脸也是红红的,就连阿炎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是热腾腾的了。阿炎是陪着妈妈到村长家里求事来的,自然没有资格围坐在火盆边边上,只能在外圈站着,但这对阿炎来说已经足够了,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