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旺来到山谷里草木最繁盛的地方,先用扫帚清出来一大片积雪,露出下面的荒草,就把两只大羊拴在树干上,让它们自己去嚼吃。这么厚的草,足够它们这一天吃的了,缰绳足够长,够它们绕树转着圈儿吃。老羊被拴在那儿,小羊就不会乱跑的,这是经验,老旺心里是蛮有底的。
拴好羊以后,再扛起铁锨和扫帚,转过大石头,那棵小树就远远地呈现在眼前了。
“孩子他妈,我来啦,来看你啦。你受委屈了,一个人睡在这冰天雪地里,一定是冻坏了呢。前几天没有带家伙什儿,今天一定给你挖一个深一点的暖暖和和的大炕,让你好好地睡吧。孩子挺好的,你不要惦记他,也不要来看他闹他,行不?咱就睡咱的,早点托生个好人家,下辈子不再受这个罪啦。”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为自己发明的称谓着实满意而且自豪了一阵子。孩子他妈,多贴切的称呼啊,你难道不是孩子他妈?我老旺现在是孩子他爹,那咱俩是个啥关系?那还不是明摆着的嘛。一边念叨一边胡思乱想着,那棵小树就近在眼前了。老旺站直了身子,往那棵小树下看去,可就傻了眼了。
那小树下光秃秃地,怎么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第38章 54
滨海市干部疗养院里,原地委书记、行署主任常明发同志因急发大面积心肌梗塞,医治无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常明发在闭上眼之前,向老伴和女儿常燕作了最后的指示和嘱托,要她们原谅刘清远,不要因小失大,坏了他的政治前途。虽然现在有人在处心积虑地整刘清远,但他相信这个女婿的本事,只要有合适的气候,他还会东山再起茁壮成长。那个女孩死了固然很可惜,但也未尝不是好事,以后没有了这层障碍,女儿女婿还能破镜重圆从头来过。这件事不能全怪清远,燕儿你要多做些自我检讨,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常燕的眼眉立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母亲扯了一下女儿的衣袖,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就算她说了,父亲也不会听到了,他在说完这一番话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一个睿智的老人,一个政界的老将,停止了思考停止了斗争停止了生命,安息了。
常燕趴在父亲的尸体上痛哭失声。这哭声里充满了自责,因为父亲的死跟自己脱不开关系;这哭声里充满痛恨,因为如果没有人处心积虑地布设圈套,父亲不会这样不甘心地过早离去;这哭声里充满愤懑,因为如果不是刘清远的背叛给了对手极佳的借口,他们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把父亲打倒……
母亲静静地坐在床边,没有眼泪没有过多的哀伤,看着女儿哀恸也不去劝阻。就让女儿哭个痛快吧,这些天把她憋闷委屈坏了。至于老头子,栉风沐雨战火纷飞明争暗斗,累了几十年,是到了该好好休息的时候了,人总要走到这一步的,我也很快就去了,有什么好悲伤的呢?走到尽头了,也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呢。
小刘遨跟在母亲身旁,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妈妈这么难过。不过既然妈妈哭,他也就跟着哭了起来。奶奶把外孙拉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乖乖不哭啊,外公睡了,妈妈怕外公醒了骂她才哭。乖乖没有做错事,外公醒了不骂你的,咱不哭哈,跟外婆出去楼下看看,有没有卖糖的,给乖乖买糖吃好不好?”小刘遨点了点头,停止了哭声。外婆替他擦擦泪珠,拉着他的小手走出病房。顺便对守在门口的护士说了声:“请你们院里领导向市委通报一下老常同志去世的消息吧。”护士答应着,小步跑着去了。
三天以后,常明发同志的追悼会在京剧院演出大厅召开。庄严肃穆,济济一堂。市委、市政府几大班子领导到齐,家属到齐。王有良市长主持追悼会,并致悼词。悼词很长,从常明发同志参加革命那年开始,概述了他一生的事迹,对逝者的评价很高。
来宾默哀,家属致谢。
刘清远带着任刚和阿福也来了。他们特意晚进来几分钟,站在吊唁者的后排,跟着傧相的唱喝声鞠躬敬礼。在追悼会临近结束之前,他们三个人像来时一样,悄悄地离开了剧院演出大厅。
王连甫的车子已经等在剧院门外,并打开车门让他们三人上车。刘清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坐了进去。王连甫从后视镜里发现,刘清远的脸腮上挂满了泪水。
又过了十天以后,《夺印新编》在京剧院大厅隆重上演。女一号理所当然地是团长常燕,但令观众惊奇地是,男一号扮演老支书的竟是在滨海市消失了几年的张志和。他的嗓音还是那么亮,只不过失去了往日演李玉和时的浑厚,有些尖利。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倒恰如其分地体现了一个农村老支书的身份特征,把人物表达得愈发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