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衣襟随手掩了掩,就这么半敞着怀,仰倒在枕畔,偏过头望着我笑,唇边浅浅的梨涡何其坦率而无辜。
“为夫可不可以理解成,幼棠这是在吃醋?”
我颊边顿时火辣得发烫,绞着手指头后悔不已。真是,宁愿承认一千遍自己最大的追求就是吃好吃的,也不能坦白这种比没出息还要丢脸一万倍的小心思。
“那我可以不可以理解成,你整天守着那么个一往情深的大美人,必定辛苦得很,还不知从早到晚要念上多少遍静心咒!”
此话刚出,临渊笑得差点滚跌下床,我正要抬脚踹去助他一程,却被他拧身避开,翻转过来,将手肘支着脑袋,空出的另一只胳膊将我重揽入怀。
他揉着我的头发缓道:“夜来嘛,原是东海鲛族老族长的女儿。三界法度未立,兵戈迭起的那些年,她父亲曾随我四处征战,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后来族长过世,临终前托我定要照顾好他唯一的女儿,这才一直将夜来留在龙宫委以重任。至于别的心思,那可是半点没有,夫人真真冤死我了。”
“花言巧语。谁知道你是不是又骗人。”
“我几时……呃,除了在积石山假装要捉你炼丹,和在秋浦村买船以及克扣月俸之外,几时还骗过你来着?”
我憋笑憋得好生辛苦:“那么多‘除了’,这话你自己听着,像话吗?别满口夫人夫人,谁是你夫人?”
“除了你还能有谁?你若不肯下嫁,我只好去修四大皆空,可惜三千婆娑世界早被鳏寡孤独们塞得满满当当,往后算少说十几万年,都没一个成佛的果位能虚席以待。”
“又胡说八道!那你告诉我,究竟什么叫‘交尾’?还蒙我说是跳舞,如果真的是,为什么我在宴席上好心替你解释了,私下里却被红袖骂得那样难听?跳舞怎么就成了厚颜无耻家风放荡?”
他当即倒抽一口气,愣怔了片许,作势开始摆弄我腰侧系好的纱结。这鲛绡缝制的衣裳也忒不结实,又薄又滑溜,三两下便松脱散开。
“你——确定,真的想要知道?”
咫尺趋近的容颜,笑意轻暖,银钩在眉。那眼眸中蓬然流转的火焰,令我猛地想起方才他用龙尾紧缠的举动,张弛有度,一松一紧,顿时恍然了几分。似乎,有那么点明白了他意所何指。
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龙。
“不……不用现在就知道。我可以答应先定亲,但不能马上就嫁你。如果你愿意等到寻出妙方境救醒阿娘之后,那时……说不定父君欢喜之下,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临渊轻叹,笑容里的一抹苦涩虽淡,却仿如隔夜残香,将尽未尽,徒惹伤怀。
“你不知道,要找到你,有多不容易。涂山被狐帝禁锢得壁垒森严,我半步也踏不进去。没人给我机会解释或弥补。每隔百年,我都会去积石山的怀其叶林,把每一朵花都试遍,却从未占卜出一个成形的梦兆。蹉跎到如今,才终于得偿所愿,又怎会等不了区区一段黄泉海的路程。”
我抚着他唇边清浅梨涡,只觉是今生见过最好的花,恰在最好的今夜此时,绽放眼前。
“如果你实在不想回海底龙宫,也可以留在这镜城。毕竟此地离水,住着会更舒服些,我可以另外挑选合适的侍婢来伺候……”
“不不不……真的不必那么麻烦。”我顿了顿,终于老老实实地说,“我不喜欢这里。”
狐族乃山林走兽,在海里待得久了,终究难以适应。若没猜错,这座海上宫阙,原是他为云门所造,也是他们曾经成亲的地方。然而我被困在镜城的每个夜晚,都无法安眠,不是诡异纷杂的梦魇,就是耳中连绵不绝的碎语。
让过去留在过去。不属于我的东西,终究不能勉强,也不该被觊觎。
他没有勉强:“也好。目前海疆局势紧张,若不能时刻将你带在身边,我也不放心。”
我自幼长在涂山,从未踏足过纷攘三界。哥哥只教过我一种看人的方法,那就是辨识他们心底的欲望,从而做出准确的预判和决策。涂山狐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通灵摄魂,其实很简单,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
我以奸细的身份逃离,再次重返故地时,却被钦定成未来的东海君后。这个消息不啻平地惊雷,在整个东粼城掀起了轩然大波。但这短暂的风波,如意料中很快平息。水族当然对此感到不满,在固有的观念里,神龙的姻亲最好缔结在同族之间,其次则是凤鸟族,乃千古以来轻易不得擅改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