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玉的。”婚书如同他的话语,轻飘飘打着转儿落在地。剑尖锋锐,吹毛断发,瞬间便将那片薄薄的锦缎从中划成两半,刺目的殷红如残花零落成泥。
按规矩,神族之间的联姻一旦成文落定,便该上报天庭,将合婚辞一字不落篆刻在补天石所开凿的白玉板上,以示天地为证不容反悔。与此同时,女方家族则应将答婚书镌于银板,是为约成。
为期三个多月的婚约,不过相当于私订终身。我明明知道,却挥不开难以言喻的失落。我还不够资格成为足以威胁他的筹码。
所谓誓言冷却,如吞热炭,呕出冰雪。这段缥缈无定的姻缘已在他剑下裂为两截,随心事枯沉海底,无处归依。
大垂口气阴沉,一动不动瞪着城下:“我非拦住你来掺和这笔糊涂账,不是贪生怕死,只是不想你再伤心。看,就算你此刻真的落在承乙手里,他也会毫无顾忌。”
眼前耀目的红色突然失去光泽。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浑浊血污,薄刃折出一片雪光,百里风一双手掌在剑下齐腕而断,骨碌碌滚在临渊脚旁。
“君后随身不离的东西,几时轮到外人染指。既被你碰过,留之也嫌腌臜。滚回去把承乙叫出来,本座耐心不大好,不会再重复第三遍。最后期限,傍晚之前。”
他既不肯妥协,也没马上下令攻城,只是执意要发动这场叛乱的夜叉王露面。
我分不清是松一口气还是心有不甘,或许二者都有。
大垂大概猜出我的意图,咬牙冒出一句:“还不走吗?真要看他和承乙面对面你死我活打起来,才肯死心?”
“……再等等。”
爱是逆风执炬,残念亦同风中之烛。点燃一盏灯很容易,但要守护它很难。我已经苦苦支撑了那么久,不痛到图穷匕见那刻,死心谈何容易。
“真闹不明白你还在等什么?万一……”
“你不觉得奇怪吗?承乙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仅仅只是想逼东海退兵,一旦他交不出我俩,大军早晚还是会卷土重来。”
“那你说,承乙究竟想干什么?”
被废了双手的百里风趴在马背上碎步蹒跚,摇摇晃晃颠簸回城。两扇玄黑巨门轰然闭合,将他负伤的身影彻底吞没。过后是久久的沉寂。
天光紧熄,暮色四合。春空抱膝蜷在箭台角落,良久都不敢吱声。我猜他一定很想知道,临渊究竟会不会真的不顾人质挥兵破城。如果他会,那或许已经被放弃的我,又该凭什么阻拦他呢?
“我又不是承乙,怎么会知道他肚肠里打的什么算盘。但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在……”
很快我就知道夜叉王承乙究竟意欲何为。
灰色的云层越积累越厚,海平线上,马蹄飒沓的骑兵队伍毫无征兆地突然跃出,鲜明的旗帜把残阳浓酽的最后一丝辉光映得黯然失色。那是承乙的徽号,兵卒皆着玄黑军服,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根本不在阗星城内。
第五十章 玄机
隔着遥远的距离,承乙的面孔实在难以分辨。但春空说,那确实就是他的第三位皇叔,如今的夜叉王。
承乙骑乘的战马比寻常坐骑都要高大,俨然一座会飞奔的黑色铁塔,迅疾如飓风骤卷,须臾便逼到了临渊近前。
他对强敌身后望之无垠的军队视若无睹,只扫视了一眼遍地雕题残肢,淡漠道:“东君善战,名不虚传。”
临渊付之轻哂,“铮”地弹了一下剑身,清越脆响嗡然回荡。
“难怪世人都说,若无家贼,定引不来外鬼。巡海夜叉世代戍卫边疆,与雕题誓不两立,如今脚下一尺一寸,都是你的先祖搏命所留,就在这阗星城外,随便找块地往下挖,不出十尺必定埋有忠骨。南蛮雕题贪婪凶残,早有吞象的野心,拍拍脑袋就跟他们同流合污,不怕引火自焚?”
所谓谈判,必须找出对方阵营中能做出有效决定的那个人来谈。只有同是位高权重者,才会真正明白彼此的价值和分量,能站在势均力敌的角度判断对方给出的筹码轻重几何。所以临渊不愿跟百里风浪费时间。
他等了一整个白天才姗姗来迟的承乙跃下马来,声如洪钟,随海波扩散到很远:“剑有双刃,武备七德,战之功过,原本祸福难料。但我海夜叉自天地有序以来便自成一族,从未屈服于任何刀兵之下,也不该成为你东粼城的附庸。我要做的,是带领族人在这茫茫沧海缔造属于自己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