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般萎靡的虎精起先大为意外,燃起一线希望停住了挣扎。后来实在听不下去,“呜呼”一声之后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写满我俩都快被一锅烩的惆怅。我却觉得事已至此,光靠苦苦哀求是没有用的,这龙看起来也不像容易被一把鼻涕一把泪打动的样子。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就算最后还是双双难逃一死,好歹临死前骂他个痛快。
龙心难测,这么难听的挑衅也能理解成激将,果然品味异于常人。他轻哼一声,大袖挥展在半空划过半道弧,虎精身上的光绳当即消失,“嗖”地钻回他袖中,想是和那张精致得悚然的怪琴融为一体。
虎精脱困,拔腿欲逃,没跑出两步又停住,回过头望着依旧困在花海结界中的本狐仙。犹豫片刻,看看我又看看龙妖,竟似下了好大决心般,摇身也化成个人形,重新往结界走来。
大概在方才的龙争虎斗中耗损了太多真元,他此番竭尽全力也只能幻化成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以此证明自己的法力并不算太弱,就算受伤也不畏惧龙妖。虎精的真身长得难以入目,化成人形倒高大伟岸得很,他有一头长及腰间的发,浓密乌丝之下的五官线条英朗,身着暗青重甲,冷峻的脸上散发着高贵荣光。
这竟是要同舟共济当场报恩的形容。我被他那大义凛然唬得一愣,赶忙不耐烦地挥挥爪:“你快走吧,走吧,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反正我的天劫快到了,眼看是过不去,就算不被你俩瓜分也离灰飞烟灭不远矣。你回去找个山洞养伤,以后多花些心思把这林子好好打理出来,一定还能再收到称心如意的狗腿子……啊不,随从。”
这倒是实话,被虎抓去吃肉还是被龙抓去炼丹,原本区别不大。
但虎精脾性拧巴,好劝歹劝说之不动,龙妖则翩然闲立在不远处,看我俩这对患难之交,隔着花墙上演一出生离死别荒诞戏码。
滂沱之势渐收,蒙蒙细雨仍旧连绵不绝。蒸腾水雾将龙妖长发打湿,水墨般的光泽凝聚成缕,从莹白剔透的侧颜垂坠下来,带着凌乱而漫不经心的美。
第六章 穷奇英招
虎精被花墙挡在三尺之外,拱手自报家门:“在下名英招,敢问狐姑娘如何称呼?”
我琢磨着此间一别,当是后会无期,便告诉虎精也无妨。来日若有机缘,他或许会念在一命之恩的交情,将我被龙妖掳走的凶信带回涂山,也算给父兄一个交代,免得生不见狐死不见尸。
“东夷涂山族之后,涂灵,小字幼棠。”
虎精眉宇耸动,露出几分恍然又惊诧的神色来,连道“方才多有得罪”。
我对英招这名号则完全没有印象,为了配合虎精刚才那番肃然起敬的表情,也合爪作揖,客气地表示了如雷贯耳。
哥哥说父君在山脚捡到我时,恰逢涂山四月天。拎起来一看,见是尾刚满月的狐狸幼崽,没精打采皱巴巴。然而那年春光烂漫,雨水又丰沛,洞府后的八棱海棠开得特别好,便给我取了这么个清隽灵秀的小字。至于大名么,向来没几个人会叫。
彼时我还不知道,“涂灵”这两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又过了很久以后,我俩双双流落在北溟历劫时,大垂才忍不住告诉我,此乃每一任涂山狐族继任帝君独有的尊号。在正式承袭帝位之前,无论男女,一律都唤作涂灵。这尊号,芜君用过,云门也曾用过。因降生时天呈异象,祥瑞无极,她的名字生来便叫涂灵,小字云门。那都是三千六百多年前的事了。
龙妖还算守信,既答应了不伤英招性命,便不再动手纠缠。末了只是施个定身咒将他牢牢定住,擒我驾上云头杳然远去。
被龙妖拎着在广袤的浓云间拐了几个弯,早已晕头转向,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不知他这是要把我提溜到哪儿去。好容易落脚在一处巍峨苍野,四下打量,才发觉此山怪异得很,草木不生,遍布琼瑶玉石,那些秀逸扶疏的兰芝玉树,细看竟都是琉璃碧玉生成。
龙妖很是瞧不上我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只顾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便负手慢悠悠解释道,方才我误打误撞闯进去招惹了虎精的那片怀其叶林子,原是长留山侧脉的一座险峰,眼下么,则是长留再向东二百八十里处,叫作章峨山的所在。
言罢不再搭理我,趁着风清月朗的片刻辰光修起早课来。真是个勤勉的妖,打架打得风生水起,果然不是没有道理。龙妖在碧玉花叶间跏趺而坐,纤长如笋的手指拈出一双莲华印,山中月皆栖于他眼波,越发清幽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