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澜元丹中的一幕幕,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但我没法和他讨论观感。搜肠刮肚老半天,只能憋出一句:“夜来,女中豪杰。”
他顿了顿,牵过我一只手:“委屈你。”
云门的往事太离奇遥远,我也只从司宵的只言片语中揣度出个轮廓,具体细节全不得而知。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其实没什么深刻的感觉。鹤沼那桩风波,细想想,并不能全怪夜来。锦澜的话未必没有几分道理,若不是我对他缺乏信任,又始终耿耿于怀自己的平凡,也不至于被三言两语挑拨就负气出走。
但临渊此刻所指的,仿佛并不仅仅是这件事。他最深的心结,始终横亘在那里,无论什么时候被触碰,都能激起波涛翻涌,难以平息。
“如果你是她,会原谅一个曾经冤枉你、伤害你,不给你任何解释机会,就听信谗言自作主张的人吗?”
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可我不是她。”
他锲而不舍,“我是说如果。”
我反问:“她还活着的时候,没有原谅你吗?”
“我……不知道。还来不及问。”
“那她也没给你解释的机会,很公平。”
握住我的那只手僵了一僵,继又握得更紧,有些疼。
我想了想,老老实实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曾说以后会慢慢告诉我,当时你们究竟怎么会落得如此结局,但始终没有再提起,我也就不问。反正不会是什么赏心悦目的故事。但还是觉得,这世上并非什么都值得被原谅。经书上常说,世间爱憎如梦幻泡影。诚然仙家岁月无边无际,事情总会过去,久远到和那些星星一样,肉眼几乎看不清,却不代表不存在,也不可能当作全没发生过。夜来对你的痴情,我无法评价。但她对云门所做的一切,对涂山、对父君和哥哥造成的伤害,不是轻易就能一笔勾销的债。”
临渊默默听完,神情萧索:“这一切,都是在我的纵容和失察下造成的,我原本难辞其咎,也没什么可为自己辩白的。”
攥紧的手渐渐松开,我反过来扣住他泛白的指骨,这才发觉那手竟这般冰凉。
“但你没有骗我,对不对?我并不是生你的气。”
他肩头一颤,迅速抬起头来。
“小时候有一回,哥哥喝多了几杯,不小心说漏嘴,告诉我云门姐姐是为了保护整片东夷仙陆才舍身羽化,她是为了涂山族而甘愿牺牲。不管在那之前发生过什么,云门的死,并不是你造成的。欺骗才不可原谅,你也是被蒙蔽的那个。”
我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突然发现长久以来熟悉又信任的人,竟对我持有那样病态的执迷,甚至为了实现自私的占有欲不惜坏事做尽,我不会觉得感动,只会恐惧和厌恶。临渊他也不容易。
水天一线之间的星辰愈发淡去,浓云泛起蟹壳青,这一夜很长,也终究快要过去。
浮光明晦间交眸,若日熔金,发梢眉眼都沉浸在逆光里,看不太分明,但那点漆深瞳中,都是彼此的倒影。
临渊伸出手臂将我揽过,用力揉进怀里。多少急景凋年,如东风远去。唯有眼前紧紧相拥的片刻,才是唯一可触的真实。
“我知道,不应该嫉妒早逝的姐姐……可还是,还是不喜欢你老提起她来和我做比较。她若活着,能不能原谅你,自该亲自去问她。如今她已不在了,你老追着问我有什么意义呢?再怎么假设我是她,我也毕竟不是她。除非,你真的时常把我当成她的影子,夜来也这么说……”
他下巴抵住我额头,洒落一笑:“又吃醋吗?原是我失言了,以后不再犯就是。夜来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亲眼见过了,她说的话怎值得放在心上?我从未把你当成过旁人。毕竟呢,像我家幼棠这么傻的狐狸,寻遍天上地下也很难再找出第二只了。”
做狐仙也好,做凡人也罢,我度量还是一般的小,出息也并没变得更大。
临渊话音刚落,就被我心满意足地踹进了春江水里。
下一刻,乐极生悲的我也被龙尾拦腰卷落水中。一双尾鳍丰泽,游弋在绸光水色间,闪着碎星般的幽芒。
每次沐浴完都有洗心革面焕然一新之感,精神都为之大振。
这两天一夜的奔波嚷扰,让临渊极为疲惫,枕在我膝上睡得很沉。
我低头凝望他俊美而略带憔悴的睡颜,微笑着问自己,爱一条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