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让他看见我这样子终归不大方便。化成人身,和一条龙孤男寡女在荒山野岭四处游荡,这话若传回涂山让族人知晓,我的狐狸皮恐怕当真不保。念及此,简直忍不住要佩服起自己的深思熟虑来,果然出门历练一番,反应和见识都与之前大不相同。孰料百密一疏,刚变回狐狸模样,背上那坨硕大的龟就直接把我压趴在地,半分动弹不得。
龙君白裳如练,足尖轻点蔓草,倏忽便凌空而至。掀开沉重的兜子把我解救出来,好看的眉宇拧成一团:“你又闹什么妖?”
乍一听到龙君的声音,那龟突然扯着脖子开始嗷嚎:“君上……君上救命啊!”
他神色复杂地望我一眼,迟疑地伸出手去将兜云锦上的绳索解开,一个尖脑袋骨碌钻了出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龙君与龟默默对视良久,双方脸上的表情都堪称精彩。
“太玄?你不好好在东海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绿龟连滚带爬扑上前去,死死揪住龙君袍角。龙君转过身,不动声色甩了两下没甩掉,只得任由那龟挂住大腿哭天抢地:“君上!真的是君上……小的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君上啊,小的找你找得好苦啊!”
龙君显得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难掩几分不耐烦,“本座不是早说过,尚有要事在身,暂不能回去么。”
“君上有所不知,自君上撂下东海踪影全无,云梦泽群龙无首,连东海都已乱成一盘散沙,这千多来年饱受各方水族欺凌,过得是一天不如一天……”
我在一旁听得越发心惊胆战,讪讪道:“你们……认识啊?”
真是天理昭彰,从没干过坏事的人只要壮着胆子干一次,准撞墙上。
龙君费了好大劲儿才终于把大腿从太玄怀中拔出,散漫丢了个眼风过来:“你现在可以告诉本座,方才究竟演的哪一出?”
这就很尴尬了。原本一番好意,孰料弄巧成拙。我抱愧得很,深深垂下脑袋。“那个……在积石山害龙君错失玻璃翠,终究不大过意得去……据说超过千年的龟壳用来占卜也是很灵验的,所以……所以……”
“所以就怎么?”
“所以打算把龟烤来吃了,龟壳留下给龙君占卜。”
名叫太玄的绿毛龟胆小如鼠,当即连头带尾一起缩进壳里,瓮声瓮气地嘟囔:“小的是河鲜不是海鲜,没有盐,口感不好。”
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龙君打起架来气盖山河,带的爪牙怎么没出息成这样,反差也忒鲜明了些。我蹲下身,伸出小爪敲敲它龟壳:“吃太咸了也对身体不好,清淡才有利于修行。再说,盐我身边还带着一小包,烤只龟么勉强是够用的。”说罢拎起兜云锦掏弄一番,摸出一纸包青盐来在它跟前晃了又晃,以证所言非虚。
谁叫它家君上素行不良,几次三番恐吓说要捉我去炼丹。我又不能真的把龙君怎样,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仆之身,将就着吓唬吓唬他的手下,也算扳回一局。
太玄龟壳抖了抖,又往边上挪出两三寸,恰覆在龙君脚面,将云履的翘头彻底压瘪。龙君护短,对我的不可救药实在忍无可忍,用手盖住前额:“你离家出走,连盐都自备?芜君没有给你吃饱过吗?”
开了灵识的精怪,若道行高深,便能将原身的本性抑制升华。譬如乌龟可以健步如飞,熊罴不用在隆冬长眠,狐狸都可以吃素。但是我不行,若连口腹之欲这点快乐都失去,简直不知漫漫修仙路还有什么值得期待。
这么没出息的追求,打死都不能承认。“那什么……主要不是为了吃,原是打算借它的龟壳来给龙君占梦……龙君离开东海找人已经很久,天大地大,老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龙君撇了撇嘴角,一字一顿咬牙道:“可你说的那种占卜用的东西,不应是绿蠵龟的龟壳,而是瑇瑁。”
见我一脸茫然,龙君耐下性子传道授业。他告诉我,瑇瑁在人间被称作玳瑁,又唤十三鳞,龟壳的边沿有波浪锯齿,背甲平滑,头顶有鳞,通常是灰褐色。而太玄么,明摆着是只水龟,四足扁平便于划水,背甲中央共有五盾,左右分列四盾,眼上各具鳞片一对,以翠墨二色居多。
解释完了,又指指绿龟:“你捉回来的这只绿蠵龟,是本座兜山转海躲了好些时日的龙宫龟丞,太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