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_作者:画骨师(40)

2019-01-04 画骨师

  大垂比我略年长一些,狐龄整一千五百岁,按灵兽五百年渡劫一回的规矩,算来也到了有生以来第三轮天劫将至的当口。

  都说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事,但这么个遇法我却着实半点高兴不起来。

  毕竟身在龙君船上,东海又是龙君的地盘,作为不速之客,好歹也要给个交代。他自顾两头解释:“我是想挑个最合适的时机突然现身,给你个惊喜……”又对龙君道,“那什么,涂灵毕竟是我涂山的少主……”

  这面子给得太不合时宜,连我都不敢尽信。当年在涂山追着我嘲讽不休,口口声声单尾破狐狸不配做狐帝之女,到了外面竟肯转脸认我做涂山少主,他究竟是不是方才不小心蹭着点雷火,脑壳被劈出了毛病?

  按大垂的说法,原是一早察觉我要逃婚出走,毕竟多年冤家,哦不,多年同窗一场,又担着同宗同族的情谊,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想尽办法偷摸跟了出来,乃是个护主之心。我却觉得,他约莫是担心我一走了之,涂山最垫底的废柴之首就成了他,出于那点不便明说的私心,干脆以龟息之法将原身凝成一缕气机藏于兜云锦内,借着我的手被哥哥一道送出了天罗结界。

  至于他口口声声为着要保护我而来,又为何在积石山遇险时没有及时出现,大垂解释为他功法不精,一路上睡得太沉,实在挣不脱兜云锦束缚,以致错失了共患难的良机。

  我尴尬地掩面掉过头去,顿感无颜面对龙君。真是狐生何处不相逢,长使英雄泪满襟。

  龙君弄清楚来龙去脉,再好的涵养也按捺不住:“你们把本座当避雷紫金梁使?好大的胆子!”

  刚要出口的劝和之言,又被他吹胡子瞪眼给堵了回去:“本座只答应了替你料理天劫,并没包括他的。”

  大垂对龙的偏见与涂山族众一脉相承,当即握爪成拳敲了敲自己的胸脯:“一人天劫一人当,本公子堂堂涂山九尾灵狐,又不是只有一条尾巴的小丫头,用不着旁人多管闲事强出头,否则何必在这当口现身?”

  冷眼打量大垂公子那对至今都软绵绵立不起来的耳朵,被这雷火烧上一圈,还不外焦里嫩。事已至此,再不济也该站出来表个态了。

  遂吁出一口长气,端正对龙君作了一揖,用磕磕巴巴的人语阐明心迹:“大垂的出现实属意外中的意外,情况演变成这样实非所愿,并没存着要算计龙君涉险的卑鄙心思。我再不济事,法力好歹也比大垂强出那么一丁点儿。再者说,身为涂山少主之一,必须肩负起保护族人的责任,接下来这烂摊子,就由小狐替冒失尾随上了渔船的涂青岚一并承担了,不敢再连累龙君。”

  龙君半眯着眼听完,未置可否。大垂见好不收,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末了被龙君一指:“驾云会不会?是男人就跟本座上来,自己的雷自己担着!”

  闻仲大概觉得机不可失、不宜久耗,又怕这么拖下去越发枝节横生,决定速战速决以完此债,又一鼓作气打下漫天雷火。

  大垂顾不上斗嘴,忙拈起颠三倒四的驾云诀,还没升出三尺高,就被中了天雷彻底坍塌的船舱横梁正正砸中后脑勺,一声没吭摔在甲板晕了过去。

  眼前的一幕叫龙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悬悬盘在船头垂首沉默。尽管已经将龙形缩小得很婉约,看起来还是一尊悲壮的背影,又悲又壮。

  有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族类,直教人惭愧欲死。“我……我这就自己去……”

  龙君利爪一收,刨得舷板上立马透出五个窟窿:“你什么你?你去能管什么用?!你这个骗子啊……”

  气归气骂归骂,他到底还是不计前嫌地重新冲上九霄,与闻仲的最后一击倾力周旋。华丽的尾鳍摆荡,带起清光一片,划了个优雅的圆弧,深深扎进浓云里消失不见。

  我跌跌撞撞扑到船舷边,他方才盘坐的甲板黏糊糊,留下小摊温凉浓稠的液体。原来龙血是青金色的,碧海一样的天青,夹杂着点点碎金,星汉天河般绮丽。他并不像表现得那么若无其事,他受伤了。闻仲的戮魂幡终究非同儿戏,又有大垂的那轮天劫并作一处,不啻百上加斤。龙君他……真的应付得过来吗?

  我满心惆怅难以言表,回过身一顿左右开弓的耳光扇下去,大垂终于被揍得垂死中惊坐起。弄醒了大垂,对接下来该干什么却完全无计可施。云层中的斗法愈演愈烈,我俩扒拉着断掉一半的船舵,仰头望天,排排坐。“这么大条应龙哎,挡一个赤焰劫应该……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