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_作者:画骨师(6)

2019-01-04 画骨师

  父兄说我修为太差,恐被摩云池灵气灼伤,只可远观,不能离得太近。无论远近,千葵都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条龙。从记事起她已沉睡了数百年,我们从未说过话,她应该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冒牌劣女的存在。但不知为何,每次遥遥相见,总能牵动起几丝莫名的熟悉感,想要靠近却又心生复杂的哀怯之感,温存而酸楚。或许能被芜君收为养女,多少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在里面。

  我私下里向哥哥打听:“阿娘究竟伤得有多重,连父君那么厉害的神通都束手无策,她会永远这样睡下去再也无法醒来吗?”哥哥素来言行审慎,自开了天心目以来,忌讳更是多得了不得,虽堪称涂山当之无愧的活体全书,可惜轻易无法泽及我等无知苍生。

  他蹲在山顶,叼着根紫藤凝望天边沉吟了半晌,方艰涩地说出:“妙方宝境。如果能进到妙方宝境,寻得起死回生的灵泉作引,或许能让阿娘醒来。但那太难了,妙方宝境瞬息万变,不在三界五行中。据说法门千年一启,没人知道将显圣在何处,又该如何进出。机缘难求,这和拥有多么高深的道行没什么关系。”

  我垂下眼皮摇头哀叹,感到无比惋惜。千葵的法身真美,银光潋滟似琉璃,炫目得难以言喻。若化成人形,该是怎样一副倾城容色。无论飞禽走兽还是草木顽石,修行的第一要旨就是先化形。因为人身是天地至灵,是最接近远古神祇的形象。

  顿了顿,实在按捺不住心底好奇,接着再问:“龙是不是都长得这么好看?”

  哥哥一双轮廓清朗的狐狸眼微眯起,偏过头来将我背心扫得一片凉飕飕,白毛根根直立。涂山氏与龙族交恶,积重难返再无转圜,我不是不知。但想着阿娘也是龙,这般讳莫如深,岂非等同于对君后不敬。万物有灵,良莠纷杂,本不该一概而论。神仙有堕恶,妖魔亦有良善。狐都分好坏,龙自然不能全一竿子打死,未免太有失偏颇了些。

  腹诽如此,却不敢辩解半句。舔了舔嘴唇,把未曾出口的大逆不道之言全咽进肚子里,撑得立马打出个忽忽悠悠的饱嗝。

  脊背蓦地滑过一阵暖流,是哥哥在将我身上奓起的寒毛仔细捋顺。

  “‘开时不解比色相,落后始知如幻身。’旁人偶说两句玩笑也就罢了,唯独你不可以。你是芜君的女儿涂灵,和龙有关的只言片语,以后都休要再提,万一让那些长老们知道,非扒了你的狐狸皮不可。”

  我一听述经论道就要打瞌睡,忙诺诺点头表示记住了。转念又琢磨起那玄之又玄的妙方宝境来,也不知修出怎样通天的缘法才能得其门而入,一窥乾坤。

  摩云池畔,父君凝望银蛟的眼神深不见底,除了无能为力的思念与伤怀,还有些难以描述的情绪在翻滚纠结。一卧一立的龙与狐,像是在以义无反顾的姿态共同守护着某个遥远的、属于宇宙洪荒的秘密。

  父君与阿娘情深意笃,当年缘起一念,也是历经了许多波折才终于结成夫妻。

  亿万年的漫长洪荒里,确曾有过狐女嫁入龙族的先例。后代皆卵生,孵化后雄者原相为龙,雌者仍旧为狐。因此前从没有龙女下嫁狐君,所以千葵和芜君的后代品类成谜,直到第一双儿女临世。长兄九歌是条通身银雪的雄狐,他的嫡亲妹子云门,则是四海八荒唯一一只半龙半狐之身的灵兽,称龙狐兽。

  这女儿显然给了所有人一个始料未及的巨大惊喜。帝姬云门,惊才绝艳,额间天生一朵凤尾眉心轮,皎若弦月,象征着无上高华的祥瑞佛印。

  千葵有孕之初,九瓣莲盛、明珠投怀皆入梦来。怀胎三年九个月,帝姬始降。彼时涂山彤云密布,雷鼓大作,紫气长虹纵贯苍穹,每一株天意菩提树都分长五枝,结出五瓣花蕾。来自西方净土的八十一只珍禽异兽衔鹤眼灵芝,绕洞府盘桓齐鸣。全族上下惊异欢腾,视为前所未见的吉祥瑞兆。

  云门天生九窍玲珑心,九尾尖耳,青梅初长成,美貌已名动天下。更兼灵慧无双,百岁即可幻化人身,未足五百岁时,第一场天劫都还未至,便已修得道法精益,在普陀珞珈山大光明顶受了佛荫加持,仙途无可限量。

  若非那场意外,她原该是继承芜君衣钵的下一任涂山女帝,终了却落得个剔骨诛仙的结局。

  思及前几日刚在梨树上磨了回指甲,不小心被木刺扎一下就龇牙咧嘴疼老半天,剔骨那得多么疼,真是想想就打寒战。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