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_作者:画骨师(73)

2019-01-04 画骨师

  “诚然国库空虚确是桩值得商讨的大事体,太玄忧国忧民之心可嘉,该当褒扬……那什么,你先把杯子放下,有话好好说。”

  太玄搓摸着空空如也的海螺杯,欲放不放,内中曾盛着的,正是昨晚被我顺手捞来一饮而尽的那半盏冷茶。

  “君上过誉,老臣实受之有愧,只是那海务经费却耽搁不起。远的不说,光眼下筹备四海盛宴就拉下不少饥荒……”

  话未竟,便听得叮当声响,龙君叩指一弹,一道玄光直落进海螺杯里。伸头去瞧时,见是枚通体沉郁的珩璧墨玉佩,形如菱角,中间有一孔,以成串硕大华丽的南海黑珍珠贯穿之。一看就非同凡品——只不过,乃是他腰间众环佩里最小的一枚。龙君果然是龙君,大气得很隐约,小气得很明显。

  但不管怎么说,珩璧毕竟也是龙王随身所戴的宝器,小则小矣,却丝毫不失贵重。古语有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可见为了堵住太玄的嘴,龙君这举动算是下了血本。

  太玄捧着玉佩噔噔噔后退数步,险些栽倒:“这这这……君上这是干什么?”

  “本座这是在……”

  龙君长长呃了一声:“爱民如子。”

  自斟了杯清露润润喉咙,继又道:“这些年海疆不甚太平,真是难为你,里里外外担惊受怕得也够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操心得靴帮子上都挂满了螺蛳壳,也顾不上添双新的。玉佩你先拿着,换个两三千珠铭且应应急,海宴备办若还差什么,缺哪儿补哪儿,剩下的就自己掂量着用吧。”

  我看得叹服不已,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明目张胆的贿赂?胡说八道也太明显了,两个月前他还大言不惭地掰扯道,自己膝下没有儿子,根本体会不到什么叫“爱民如子”。但太玄很是明白事理,懂得见好就收,连杯子带玉佩往怀中一揣,了然道:“既如此,属下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那段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只在我身上蜻蜓点水般掠过,又硬生生拐到关乎东海社稷的国本大事上去。我蓦地想起什么,忙撩起刘海对镜查看伤势,额角那处磕碰的破损已荡然无存,肌肤平滑完好如初,越发怀疑昨夜种种,俱是荒唐梦靥。水镜右下角的一小块污痕却赫然在目,清清楚楚提醒着,那场似梦非梦的迷乱,或许真的切实存在过。

  满腹疑窦缠成乱麻,只虚飘飘落不到实处,真是磨人。越发打定主意,过后务必要寻个机会,去向春空打听清楚。

  正胡乱思量,龙君已交代完正事,转头见我还被忘在水镜前无人认领,遂和颜悦色吩咐:“头发既已梳成,便去画屏后把衣裳也一道换过了吧。经籍云,‘有瑕生内,必见于外’,行头打理得这样光鲜,总要表里如一才好。今日四海盛宴隆重非凡,在本座身边伺候,需得言行举止从容有度,仪态端方,步子不可大不可小,更不许连蹦带跳……啊,对了,还有,说人话。”

  我侧着头回忆了一番鱼仆蚌女们的举动,自觉照猫画虎也差不离,便似模似样欠身福了一礼:“洒家这就去宽衣解带。”

  龙君愣了愣,旋即顿足,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小姑娘家家,自称什么不好?‘洒家’是什么意思?谁让你去宽衣解带了?”

  但凡我难得字斟句酌对答上几句人语,他就摆出这么副表情,偏又总不死心,每每主动提出这种让大家都无所适从的要求,尴尬有瘾还是怎么着?

  诚如他所言,我这一路走来丢脸也丢习惯了,只得厚着脸皮虚心请教:“那……应该怎么说?”

  龙君抬起小指搔了搔额角,深吸一口气,出其不意憋出两个字:“人家。”

  见我没什么反应,便耐着性子继续循循善诱:“人家要去更衣。”

  “啊?”

  他额间渗出晶莹细汗,自怀中抽出折扇来,来回扇着并不存在的风,几乎是一字一字往外蹦:“人,家,要,去……”

  我越发惶恐不安,脱口而出应道:“那你去啊。啊不不不……是……君上,请便。”

  龙君望着我,无言地动了动嘴唇,耳旁忽传来“哎哟”一声,回头一看,见是太玄不知怎么,竟一脚踏空滑倒在阶下。肚皮朝天背壳着地,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手挥足蹬半天也爬不起来。我顾不上旁的,忙奔过去将他翻转扶正,太玄连声道谢,一边偷眼望向龙君,咧到耳根子的大嘴弧度翘得非常诡异,满脸欲言又止,也不知是内伤还是内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