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_作者:画骨师(88)

2019-01-04 画骨师

  龙君闲闲一挥,替锦芙湮灭那轮直射而来的光焰。法界成,戾气一沾即退。

  第一轮的艰阻将被击破,化龙之劫奇险迭出,尤有愈演愈烈之势。碧清的海浪顿时化遍殷红血池,怒涛拍岸,腥膻之气沸腾,催人欲呕。挣扎其中的水族们如同置身滚油,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一旦惨遭血海灭顶,就再也浮不上来。

  在那轮白焰刚被扑灭之时,一直悬立崖边的锦澜本打算趁机跃入赤水,就在将跃未跃的刹那,水面却又生惊变,竟是一重更比一重惨烈。血池沸煮,对一尾皮娇肉嫩的鲤鱼而言,将是多么难以言喻的痛楚。

  锦芙在炼狱油锅般的赤水里载沉载浮,周身银鳞很快已渗出密密血丝,融在血水里,反倒看不太出来。她每一次的破浪搏击,都会损毁一部分鳞片,裸露出伤口泛白的嫩肉。所谓“鱼怕刮鳞,龙怕抽筋”,毫无防护的肌肤赤裸裸浸泡在滚烫血池里,可想而知是何等的痛楚难熬。锦芙尚且如此,她身边水族殒命者更是无以计数,很快就减少过半。

  这就是太玄所说的,锦鲤化龙前,需得褪去周身鳞片的必经之途了。老鲤皇便是在这紧要关头被夜叉所趁,最终殒命河津。

  血波滔滔,万魂齐喑,越来越巨大的声浪一波接一波直刺脑海。锦澜迟迟没有跨出那一步,赤红的锦鲤重又变回人形,喃喃唤了声:“阿姐……”随即惊恐地捂住嘴,瘫坐在地。

  眼看锦芙已体无完肤,就快被沧浪所溺。

  我揪心不已,忍不住拽了拽龙君衣袖:“不是说好为她护法嘛……”

  “还不到火候,再等。”他仍旧归座烹茶,面上波澜不显,也不知话中所指的,究竟是锦芙还是手中那壶半沸的清茗。

  “可是……”

  “你可知蝴蝶破茧,也需得靠自身力量反复尝试。若借助外力将茧壳划破,纵化成了蝴蝶也有翅难翔,过不了多久便会坠地而亡。天道如此,过分护惜,却是害了她。”

  我咬着手指,看得紧张万分。原以为化龙只需纵身越过高崖即可,怎知还有如此精彩的回目上演。

  不知过了多久,每一瞬都显得如此漫长。龙君的春茶终于煎煮好,手托杯盏边喝边行至峭壁边沿。锦芙还在血池中翻滚,寸步不肯退却,周身银鳞已全部损毁褪尽。他的目光却仿佛穿过锦芙,凝固在不知名的时空中。似望见故人,又似看到天下水族的命运。光阴箭走,不可违拗。

  少顷,龙君将手中半盏清茶朝脚下血海泼去,半凉的香茗如杯水车薪,却奇异地浇灭了滚滚沸腾的血浆孽海,赤水渐渐变得清定无波,澄澈见底。

  锦芙失去所有鳞片,变得虚弱无比,半浮在水面上,甩动尾鳍,扬起几点浅浅水花,算是对龙君致谢。须臾又强打精神,再次一个猛子扎进水中,继续朝龙关绝崖奋游而去。她连半刻都不肯暂歇。

  第二轮劫数已渡过,接下来只要越过龙关峭壁,就算大功告成?还未及发问,只见崖底海水徒然下陷三尺,无边涡流不知倾往何处,大片寸鳞不存的鲤鱼们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天地之间,无遮无拦。

  恰在此时,明晃晃的日头旁突然跃出两枚黑点,越来越近,竟是一对单翼罗罗鸟。这种远古神兽,早就灭绝殆尽,只有为数不多的种群仍旧存活于娲皇补天宫内,轻易不会现世,不知何以突然出现在此地。

  龙君撇撇嘴:“上古神兽嘛,拘在补天宫镇日闲得发慌,跑出来添乱就是寻找存在感的唯一方式。”

  “所以它们添乱的方式是……”

  未待龙君答言,锦澜发出一声尖叫。我的狐狸耳朵被叫声刮得刺痛不已,很快便亲眼看见了什么叫不作不死。

  那一双罗罗鸟斜刺里滑翔而出,朝赤水俯冲直下,一下子就叼了满口肥美鲜鱼,连撕带咬吞吃入腹。它们趁乱杀出,乃是以生擒鳞甲褪尽的鲤鱼为食。

  此鸟性凶顽劣,光是生吞活剥犹不知餍足,又不断以利爪从水中钳起毫无抵抗之力的鲤鱼,扔在空中互相抛掷玩耍,一丢一接,玩腻了再“啊呜”一口吞掉。

  锦芙毕竟长了一千六百多岁,鱼形硕大,力气比那些惊恐四散的小鲤更强劲些,甩头摆尾避过数轮,身上也被罗罗鸟的利爪狠狠划过,留下几道极深的伤口,皮肉俱都翻卷开来。

  我被正午的日头晒得口干舌燥,将案几上的茶壶端起又放下,却是焦灼得半滴也难以入喉。这些茶水作用如此神奇,能化血池为碧波,不知囫囵个儿砸过去,能否把那对乘鱼之危的凶兽击毙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