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行_作者:画骨师(97)

2019-01-04 画骨师

  春空望着盘中颜色杂灰杂白的物事,大眼睛忽闪忽闪,愣道:“姐姐的手艺……真是独树一帜,令人赞叹。”

  “废什么话,姐姐我手艺再不济,肯定毒不死人,吃不吃随你。反正我成年了,又不是两百来岁的小娃子,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

  “所以……狐族对好厨艺的判断标准,就是能不能毒死人?”

  “那不然呢?春空啊,吃饭这事,纯属口腹之欲,乃是我等修行之人须得克制再克制的杂念。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参不破,怎能有所精进?你看龙君,除了推不掉的宫宴,什么时候嘴里吃个不停。”

  小奶娃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终于抵不过腹中空空,带着视死如归的坚决朝蘑菇咬了下去,脸上挤成皱巴巴一团:“未来的姐夫……好口福。”

  装模作样这事,只要开了头,就得一气呵成,断没有半途而废前功尽弃的道理。我转过身去,给他留下个高深莫测的后脑勺,清了清嗓子笃定道:“那是自然。”

  春空吃得艰难,慢条斯理好半天才咽下一小口,又眨巴眼:“一句话都来不及解释就这么跑出来,姐姐一定很挂念龙王吧,三句话不离他。”

  我心惶惶,诧异回头:“有这么明显?”

  难为他小小年纪,时不时扮个老气横秋的样子倒也活灵活现。这小子两爪一摊:“姐姐自己觉得呢?”

  “才怪,欠他那么多高利贷,这下一笔勾销,心里不知多爽快。”

  “唉,俗话说那个‘易求无价宝,难得……'”

  这话就严重了,我被念叨得头皮发麻,赶紧抽刀断水:“俗话还说了‘食不语,寝不言',这盘蘑菇要吃不完,以后连草根树皮也欠奉。”

  春空嗷呜一声,赶忙把整张脸埋进盘子里,吃得狼吞虎咽头也不抬,显然是真的饿坏了。

  “春空啊,你说你干点儿什么不成?小小年纪,干吗跑出来乱打仗?这下知道战场刀剑无眼,不是闹着玩的吧。”

  春空口里塞满吃食,含含糊糊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我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长兄从军?可就算征兵不足,也没有硬拉两百岁的小奶娃去上阵对敌的道理,这太……”

  “不是征兵,是我自己一定要去。姐姐有所不知,按族谱记载,我和弟弟妹妹正好排在了‘思’字辈。二妹妹名‘思夏’,三妹妹唤‘思秋’,最小的弟弟叫‘思冬’。”

  “唔……好名字。大俗大雅,朗朗上口得很。按排行,恰是个‘春夏秋冬’嘛。”

  夸完才猛然觉出不对,“等等……春夏秋冬,‘思’字辈……所以你其实……应该叫……叫……”

  小奶娃把空盘往脚下一撇,当即瘪着嘴泫然欲泣。为了维系来之不易的忘年手帕交,我硬是把“思春”两个字咽下肚去,憋笑憋得肝肠寸断。难为他,好好的唇红齿白少年郎,叫什么不好,偏叫个思春。这样让人难以启齿,已经明显超出什么雅俗之论的范围,难怪他死活不能接受。

  彻夜促膝闲扯间,我终于弄清楚连鱼叉都捏不稳的小春空,何以够胆孤身闯龙潭。

  话说夜叉族崇武,军功才是衡量族人在族中地位的唯一标准。没有战绩,就没有赢得尊重的资本,更别提话语权。夜叉四皇子乃春空的皇叔,可见这孩子出身不低,大小也是王族宗室子弟,论资排辈也好,尊重旧俗也罢,轮到头上的排行就是板上钉钉,改名更是万万不能。若哪个小字辈都敢随心所欲地自己更名改姓,岂不乱了辈分纲常?

  于是苦命的春空求告无门,绞尽脑汁才琢磨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偷溜进此番偷袭东粼城的前锋营,到真正的战场历练历练,试图蒙混个看得过去的军功扛回家。说不定在族谱上改名的事还有商榷余地。

  一席话听罢,我唯有咂着嘴唏嘘不已:“少年,就为区区一个称呼,你也是太拼了。”

  “原本小孩子家叫个什么都无所谓,贱名儿好养活嘛。可我很快就会长大啊,再过八百岁就成年了,难道等以后遇见心仪的姑娘,我要站在她面前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思春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