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闭嘴!”我大喝一声逃离卧室。
他继续躺倒下去,缓缓抬手,指尖轻触身体,由大腿根部顺着腰腹曲线一直滑到了下颌角,像上等的绸缎包裹着钢铁。
领略完身体的美景之后,他咂咂嘴,似醒非醒地嘲笑。
“尔等凡夫俗子啊。”
洗漱完了以后,我在房里晃荡,想看看他起了没有。
他居然不在。我从卧室又晃回厕所,每个房间都瞟了,哪里都找不到他。
算了。
不管他了。
我去厨房熬粥,顺便看书。
正看着,手机忽然响了,是上周才通过电话的母亲。
“喂,小云,最近工作咋样?身体还好哇?大便正不正常?月经呢?”
每次打电话来,她总是轰炸式地,先丢出一箩筐问题再说。
如果我答『都挺好的』,她反而不开心,说我敷衍她,然后说不打扰我了,就挂了。
或许她曾怀疑过我说的话,比如我是否真如我所说的,一切都挺好。
但她从来不肯亲自求证一下。
只因从老家来这个所谓的大城市,一来一回,仅仅车票就要一千多。
家里没闲钱啊。
这句话是一坨粪坑里的石头,无论何时都能将我接下来想说的任何话,堵死。
“挺好的。”
“你又不想跟我说话了是吧!”
又来了……
“你自己算算,多久没给你爸打电话了?跟我们聊聊你的事儿就这么难?我们隔得远,只能靠打电话了解了解你,让你打个电话就像求你一样……”
明明,十几年都管着我,不愿意听我说话,嫌烦,只求我识趣,少给家里添麻烦,不给别人添麻烦,最好能像那种永远不坏,即使坏了也能悄咪咪自我治愈的机器那样智能地活着。现在又诸多抱怨,说我不给她打电话聊聊身边事儿和身边人,机器哪有那么矫情?
“没有。我最近又长肉了,肠胃也不太好。”
“再多吃点,多玩会儿手机就好啦!”
我最讨厌她说这种话了,阴阳怪气的。
这跟我用手机有关系么?即使有,就不能好好说么?
但我不可以回嘴,只能乖乖地听着。
谁叫我没事事都顺她的意,如今又活得这么不堪呢。
我不配有任何义正辞严的底气。
“买衣服的时候嘛,就说一定要减肥一定要减肥,吃东西的时候又比哪个都搞得快,啥都不顾了先顾嘴巴哦……”
她又开始自说自话了。
她是个能干的农村女人,没读过几天书,却能事事拿出主意,心直口快,手脚麻利,村里的人都喜欢她。
我对她的感情生疏又复杂。
我九岁才被她接回身边养,没到半年,又被她寄养到大姑家。过年了,她从外省打工回来,去大姑家接我,我永远记得她跟大姑的对话。
“家里这么多小孩儿里,我最喜欢你们小云了,特别懂事,又听话。大人让她看电视就看电视,吃饭也乖,从来不闹脾气,学习更不用我们操半点心。你能干啊!教育出一个这么懂事又听话的女儿!”
“她懂事听话就好咯!我就怕她给你添麻烦!”
懂事又听话,这大概是对世间儿女最大的摧残。
是的,在这世上,我最爱和最恶心的人,都是她。
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她给我最温柔的照顾,最严厉的约束,最细致入微的关怀,和最高瞻远瞩的安排,她恨不得把一切都给我,只是从不问我想要什么。
她是无私的,是伟大的,除了让我懂事听话而变成一个无趣乖巧的人之外,别无所求。
我知道她是一片好意,可我还是觉得她的妈妈比较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交换。
“妈,上个月的钱你收到了吧?”
我每个月都会把工资的一半打到母亲的卡上,稳定而并不丰厚的收入能打消她对我的一切担忧。
“嗯。要我说啊,你莫在外面飘了,赶紧回来。一个人整天在大城市里晃来晃去,还不如回老家,比在外面消沉的好。小云,妈晓得你在外面一个人过得不容易,也不图你争什么气了,就想你在我身边好好呆着,我跟你爸年纪都大了。”
我是因为在外飘着,所以日渐消沉的么?还是因为我日渐消沉,所以才在外面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