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兮这话虽是在说自己,可句句都敲打在沈珍珠的心上,她便也黯然地说道:“我如今虽贵为当朝皇后,表面上看是梁州牧之妹,攘狄公旧妻,可陛下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究竟出身为何,且我当初与他未有婚约之时便已失身于他,我虽知晓他娶我未必全是为了将军与兄长的兵力,但封我为后却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实不相瞒,我与他自那日领儿和瑶月入宫探视之后便已分榻而眠至今。”
“妹妹……为何是自那日起分榻?此前陛下待你如何?”
“那日领儿入宫带来将军书信,又带来陛下旧物,我一时情难自控,领儿待我向来如母如姐,并无顾忌,我二人亲密之举被陛下亲眼目睹,期间又有奸人挑拨,他疑我出身贱籍轻浮不定,我亦恨他待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你我姐妹真是同人同命,那我暂时便不应允戎相的婚事,待你生产过后助你与大将军团聚之后再出塞和亲。”
“不必了,姐姐,戎相待你情真意切,你二人郎有情妾有意,他又不计较你出身,你二人实为良配。大将军待我虽情深如海,可我已是一嫁再嫁之人,且已与人有孕,实在不宜再玷污大将军的门户,且将军一门忠烈为世人景仰,我不愿使他陷于不忠不义的境地。”
“可妹妹你自己怎么办?你总是为他人着想,你可想过你以后该如何度日?你预备此后便一生与这凉薄之人貌合神离么?”
“不,我已另有决断,姐姐请放心允婚。姐姐终得有情郎,妹妹深为姐姐高兴,可姐姐此去你我姐妹以后恐难以相见。”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可记得你离乡入京时你我姐妹也以为从此天各一方,可后来不是又相逢了么?如今虽又要别离,可只要你我姐妹齐心,大靖与干辎将来必定能长久和睦,两国自然少不了往来,届时你我姐妹何愁无日相见?”
“也是,还是姐姐想得长久。”
“刚才你说已另有决断,此决断可会伤及你自己?”
“不会,姐姐放心好了,这些年我虽不敢妄言历尽了人世沧桑,可也已看透了悲欢无常,心境也渐趋通达,不会做出伤己之事的,更何况,我还想与姐姐再相伴百年,岂会不爱惜自己?姐姐大可放心。”
悦兮这才放下心来,二人叙话至傍晚,直到周思齐回到不渝宫二人才依依惜别。
沈珍珠将悦兮送至皇宫大门口,看着那相知之人坐上马车渐渐远去才回身准备回宫,周思齐提醒她上轿,她却摇摇头执意步行,周思齐便嘱內侍们自行散去,与她一前一后在月色中步行回不渝宫。周思齐行至一处竹柏林,见竹影清幽,柏影憧憧,便兴至而吟道:“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他故意停下,却没听见有人回应,便转过身去查看,这才发现身体日渐笨重的沈珍珠已被他远远地甩下,此刻正靠在花园入口的拱门上休息,他于是赶紧回去扶住她,她却将他推开了,请他将轿子唤来,二人便分乘两顶轿子回宫,回去后依旧分榻而眠。
转眼便是年底,戎羌果真如悦兮所说与大靖朝进一步议和通商,同时亲派重臣为使,求娶义姬悦兮和亲,朝廷立时便应允了,并加封悦兮为嘉义郡主,开春后便出塞和亲。正在这时,车骑将军薛策请旨亲自为郡主送亲。虽然和亲史上一直有朝廷送亲至番邦之地,待和亲之人适应当地的生活后再回国的传统,可送亲之人向来是那和亲之人的父兄或叔侄,以二品将军送亲至番邦之事历来并无先例,薛策位高权重,众臣们以两江防务要紧为由纷纷反驳薛策的请旨,周思齐斟酌再三之后也拒绝了他的请求,只允许他回京之后以兄长之礼为悦兮送嫁至京都城门。
三月,朝廷为嘉义郡主送嫁,干辎以迎娶公主之礼相迎,十里红妆,树木皆披挂彩绸,送嫁的官道皆洒满鲜花和喜字,典礼的空前隆重引得京中万人空巷,无论是官员们还是百姓们皆以目睹这一盛况而感到欣慰。同时,两国久战不息,如今和平就在眼前,众人皆对郡主和亲以及干辎求娶一事引为美谈。悦兮这么多年的义举已使她深得国人敬爱,戎羌消弭两国长久纷争,即将为干辎国带来丰富贸易所得的计划也在干辎国内得到了一致的赞扬,人人皆言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城楼之上,沈珍珠看着盛装的悦兮在众人的簇拥中渐渐远去,不觉泪湿了双眼,正在她准备回宫之时,突然人群中一骑黑骏飞驰而出,如箭一般朝送亲的队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