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大夫急切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快给她服药,或许还能拖延一两日,也不知是谁竟然对洛京百姓下如此毒手,老夫自负一生,却不想至今未曾找到治愈之法,唉!”
而房内女子柳眉紧蹙,面色如纸,气息微弱欲断,耳边朱砂痣在无人注意时隐现赤色光芒,她意识如乱藤攀附,缥缈迷蒙。
迷迷糊糊中,无数人影重叠交错,挥之不去,倏然间似有一只手将她拉入了无边的黑暗,她置身于烈火烹油的煎熬中,蚀骨灼心的往事纠缠不休,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在眼前展现。
那杻阳山温煦的风何时变得如此阴冷肃杀?那湛蓝的长天,郁郁的青山,本应是自己一生最美好的回忆呵,却成为所有罪孽的起源。
她看见巴於土地上那些冷冽的刀锋镇压着与世无争的比肩族人,她亦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他。
多么高贵的男子啊,他睥睨于万籁之上俯瞰万物,九天日月为之俯首,苍岚山岳为之折腰,芸芸众生皆匍匐在他的脚下。
她亦如灯蛾扑火般奔向了那个她一见倾心的男子,那个绝望的泥潭……
房内女子微弱的咳嗽了一声,那日思夜想的声音萦绕心头几千年,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拨动他的心弦,前世今生他片刻也没有忘记过,即便那声音只是如此的弱不可闻,也足以让他确定。
飞快推开那扇门,房中几名病重的女子里,慕云笙昏迷不醒,蜷缩在最里面那张简易竹床上面,衾被上团团鲜血。
柯大夫自然认得端木宗离,见他竟亲自到避疾馆来,心中疑惧不已,慌忙上前叩拜。
端木宗离恍若未见,脸上几乎没有表情,直直地大步迈到到床边,将慕云笙抱起,只觉得她的身子很轻很轻,就好似随时都能被风吹走的一片羽毛。
他痛惜自责,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守护好她。横抱着慕云笙走到门口,身形微顿,冷冷的对一脸惨然朱敏之说:“立刻制药,如若云笙有何闪失,你自己去你家王爷面前谢罪。”
他将慕云笙抱回了潜邸,也就是从前的文阳王府,慕云笙一直高热不退,他一遍一遍的给她换着冷帕擦拭,或许是感觉到了端木宗离的气息,平躺在锦榻上的云笙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竟一把抓住他的手,气息微弱的低声说了一句:“我们比肩族人,一生一世只与一人相爱相守。”
端木宗离如遭雷击,手中浸湿了水的脸帕仓惶落在地上,慕云笙耳屏边红光一闪而逝,那颗小巧的朱砂痣瞬间没了踪影。
他惶恐地握紧她的手,慕云笙眼睑半阖半张,嘴边隐隐浮出笑意,轻呓着:“扶邑,我很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啊?”
他俯身,轻轻在她耳边低语:“我喜欢你,在杻阳山我就喜欢你了。”
慕云笙幸福扬起嘴角,说道:“你和我一起回巴於好不好?”
端木宗离呼吸微滞,眼中隐忧更重,轻轻点头:“好,我们回巴於,以后永远都不分开。”
慕云笙却脸色骤变,哀伤而绝望,泪水自她微颤的长睫滴落,她蹙着眉在榻上辗转挣扎,凄楚的喊着:“扶邑!扶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骗子,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声嘶力竭地大声哭着,全身痉挛发抖,紧紧揪住衣襟,忽然一口鲜血咳出,即刻又沉沉昏睡了过去。
端木宗离将她抱在怀中,无助而悲怆,她终究还是忘不了的,忘不了对他的恨,怜爱地轻抚去她脸颊上泪痕,他知道背叛与利用如倒刺扎根在她心头,即便转世,她也无法忘却。她这般恨自己,等她醒来,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朱敏之不敢以慕云笙的性命冒险,只得在柳成舒的监视下配药煎药,柳成舒得了药方立即唤过手下将方子送到避疾馆,让御医们照方煎药给百姓服用。
不过一个时辰朱敏之便将熬好的汤药端到慕云笙房间,端木宗离亲手给慕云笙喂了药,替她掖好锦被,抽身走向门外,对朱敏之说道:“你随朕来。”
朱敏之背脊一僵,心知自己今日绝无生还可能,垂下眼睑,默然不语,跟着端木宗离踏出慕云笙房间。
庭院里,端木宗离将玉翎剑掷于他面前,漠然说道:“朕不想在云笙醒后处置你,你自行了断吧。”
朱敏之捡起剑,轻轻拭去上面粘覆的几片雪花,笑道:“原来陛下也会害怕,你以为你背着郡主杀了奴婢,郡主便不会恨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