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等到了黄昏,一个狱卒——就是下午摸了她的脸一把,试图吃她豆腐那个男相女鬼——来送饭。
鬼不用吃饭,吸食香火就可以,但吃饭这种仪式感做人的时候不可或缺,当了鬼为了保持人的体面,也吃。他们运用鬼才式智慧,把香火做成了各种各样的食物。
狱卒手里拿着一个盘子,从铁门下面的老鼠洞大小的小门里递进来。盘子里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丰玥看了一眼就完全够了。
在地狱,不言而明地默认了罪犯最低层次的温饱需求不应该得到满足。
狱卒蹲在外面,对丰玥招手,“过来领饭。”
丰玥看着她脸上那小孩巴掌大的红斑,帮她取了个名字,红脸。红脸叫她过去一看就没安好心,她算算时间,反正快黄昏了,就把自己从席子上挪开,走到铁门前,蹲下来去拿盘子,红脸疾如闪电捏住了她的腕子。
丰玥没动,红脸还当她吓呆了,非常满意她的反应,把她的手捏住就往自己衣服里送。
丰玥明明记得自己在第二层地狱,到达女犯牢房前路过了无数间关押着男犯的牢笼,这个红脸怎么还非要从她身上获得欲望的满足呢。
只能说各花入各眼,她大概就好这一口。
红脸还没反应过来,丰玥手已经缩了回去,拉下送饭窗口的闸门,坐回席子上去了。
红脸呆滞着向下看,自己身上的红袍衣衫被划开巨大一条口子,整个身体都快端出去给人看了。
好在也没别的鬼,她赶忙把撕开的那一片好好遮起,灰溜溜跑了。妈的看走眼了,这个小姑娘深藏不露。
丰玥看她狼狈离场,笑死了,这鬼是真的打错注意了。
忽然她感觉到轻微的颤动,像遥远某处在地震,这是鬼门开了,鬼城的夜晚到来了。
她走到铁门前看向外面,油灯已然亮起,锁链响动的声音析析索索。好想就在一刹那间,她看到所有牢房的门都被打开,罪鬼一个一个走出洞窟。
丰玥皱眉,这是到了放风时间吗?然后她看出不对劲,头皮发紧。
所有的罪鬼看起来像丧尸一样,眼神空洞,齐齐朝某个方向走去,没有任何来自外界的指引。
就好像他们睡梦之中听见了什么声音,朝圣一样循着那个声音走去。
丰玥拿出刚从红脸身上掏来的钥匙,开了自己的洞门,跟着鬼群一路向下走去。
群鬼浩浩荡荡碾过螺旋形石阶,然后有的停留在某层,有的继续向下,丰玥跟紧一个挺美丽的小女鬼,一路向下到第九层,一晃眼小女鬼就不见了,丰玥登时抓了瞎。
这一层像个古希腊的剧场,石椅石凳扎根在土地上,漏斗中空的地方铺织着一张网,密密布满了悬空的圆,网上面架着一个黑乎乎的大而无当的盆状物。
丰玥迷茫地看着空空的剧场,这些鬼竟可以自由走动,这是什么监狱管理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她听见四面八方涌来对话的声音,立刻闪身躲到一根石柱背后,不到两分钟,这一层的所有石椅石凳上坐满了鬼,穿同样的黑袍,遮着脸。
丰玥找了个位子坐下,把自己的帽兜戴上,完美跟其他的鬼融为一体,毫无违和感。
——哗!
烈火从网上面的盆之中轰然吐出。饶是丰玥对假装淡定这项业务非常在行,也不禁变色。
丰玥望着在那个盆状物中扭动跳舞的裸身男女,忽然明白这是一场什么表演了。曾经的上刀山下油锅,十八层地狱刑罚被一一废除,她所在的这一层是油锅地狱,而那个盆是油锅。
这是一场大型的cosplay,cos的是下油锅的场面,经过了某种艺术层面的加工,成了一场极端令人压抑的现代舞表演。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平等王要留着那些罪鬼了,一转眼,他们变了身份。她只看着眼前这一层就知道所有的风景,所有那些罪鬼,都成为了为来往宾客进行表演的演员,或者玩偶。
丰玥望着舞台上挣扎扭动,痛苦万状的那些罪鬼,包括她跟着下来的小美女,身上涂满了黑色的燃料,在火光之下摆动肢体。
定格的姿势,他们的胳膊向外伸出,呈求救姿态。
掌声雷动,一个虚假而诡异而荒诞的夜开始了。
这个是丰玥审美范围之外的艺术形式,而很快,她就发现整个地狱,根本就是她想象力之外的事。
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丰都城最大的销金窟,竟然在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