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是真的,他来运城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坐船离开的时候,两鬓已然生出了不少的华发。
“我不是运城人,可半辈子都住在这个地方。”
田中一生不光只是住在运城,他像个运城人一样说话,像个运城人一样吃饭,像个运城人一样过日子。
他亲眼看着运城周围的势力变化,看着运城的茶楼改成了戏园子,看着所有人把拖在脑后的大辫子剪了,看着小姑娘们把脚放了……
“你是故人之子,李勋来虽然不听话,也是我带出来的学生。若是这会儿走在运城的街巷里,我也能碰上不少以前诊治过的人。”
同为西医病院,圣彼得医院绿眼睛黄头发的西洋人,在运城百姓的心中,要比黄皮肤黑眼睛的田中医生骇人的多。
当初在田中医生这里诊治的人,可比去圣彼得的要多。
旧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卷袭而来,田中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不想亲眼看着运城的宅院屋舍化为废墟,也不想看结识过的人血肉模糊……”
田中医生不晓得从什么地方生出了一股勃然的力气,竟从身上有功夫的司机手中挣脱开来,踉踉跄跄向前冲了几步,扑在陆沅君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司机自打习武出师以后,三五个大汉近不得身,扫堂腿过去能把人的腿骨给踢断了。今天背个老头子从手边挣脱,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当即卷起袖子就要去把这位蓄着小胡子的东洋人拽回来,看他还能不能再脱身。
不过袖子才卷到一半,就见陆沅君抬起了左手,让他不要过来。
“没事,我听听田中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田中医生在陆沅君的声音落下之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按着自己肩头的男人是没有穿着军装,可一身便服比当兵的力气大多了。
加上今天来的时候一路骑马,已经耗尽了他身上的气力,如果不是有要紧事说,老胳膊老腿儿的恨不得找个地方躺下好好睡一觉。
“陆小姐,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不少次关照过我的病院。”
田中医生转过身来,双手的手肘放在桌上,拉近了和陆沅君的距离。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今陆司令虽然不在了,可我也念着他的好。”
呼吸急促起来,田中医生紧咬牙关,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样。
“只要陆小姐答应让守城的士兵头像,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保证运城军民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说完以后,田中医生直勾勾的看着陆沅君,紧紧盯着她的双唇,期待着从中吐露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陆小姐,投降吧。”
然而陆沅君转过身来,两臂环抱在胸前,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来劝自己投降的田中医生。
“苟团长凭什么听你的?”
“他当然要听我的!”
田中医生从怀中拿出了一张调令,上头写的都是东洋字,底下盖着一个红色的章。
“苟团长已经不再是华夏人,而是我们帝国一员,为天皇效忠了。”
陆沅君撇了一眼,嘴角勾起笑了起来。
“他跟你要效忠天皇?”
田中医生点点头,苟团长都跪下来对着天皇的画像发誓了。
“我看田中医生是个明白人,苟团长即便是真心归顺,没有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打算。可他是绝对不会效忠天皇的。”
不过只是想趁着封西云在前线和东洋人作战,他好借这个机会扩充地盘,争夺势力罢了。
若是运城守军卸下武器放他进来,苟团长二话不说第一个杀的就是对他吆五喝六的东洋人。
“苟团长光是能带来运城作战的,恐怕就有数千,你不过是孤身一身。一张轻飘飘的纸,就想做他的主,我开始怀疑田中先生究竟是不是真的在运城住了十几年。”
陆沅君嗤笑起来,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用盖子拨开了漂浮在面上的浮沫。
“数千?”
田中医生顿了顿,猛的在自己的腿上一拍。
“大侄女儿啊,姓苟的偷偷在自己的地盘和战区的交界处开了个口子。”
他抬手往城楼的方向一指,脸上尽是对苟团长的鄙夷。
“这会儿往运城来的人可不止是数千,加上零散过来的瀛洲军人,至少有万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