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茫然,反复想了几个过子也未能想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这么边走边想,却不知天悬何时停了下来,险些撞到他身上。
“到了。”他说。
我抬头看了一眼,眼前正是折梅的院子,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却见他已带着秀秀走远了。
折梅的院子很大,我就住在了溯云隔壁的房间里,每天无所事事地看看花草,在溯云房里发发呆,秀秀时常来找我玩,偶尔给我带来些小点心,说是女雯送我的。
日子这么一天天地过,直过了半个月,白夕告诉我,溯云快要醒了。我喜忧参半,喜的是溯云终于要好了,忧的是不知他醒来以后我该怎么办。
他恨我,我知道,虽然当年那段感情已经淡得几乎忘记,却终究没有完全忘记。既然没有完全忘记,见他的时候就难免有些不平静,应对他的时候就难免自乱阵脚。想来想去,也只能打定了主意:无论他怎样对我,总之绝不能再让他自己出事。
但是想想他除了伤害自己以外,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我便又发起愁来。
这日早晨,我一早便跑到溯云房里,等着他醒来。白夕和折梅昨日便不知去了哪里,我也不知他今日几时会醒,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
到近午时候,床上一直沉睡的身体终于有了些微动静,我一眼瞧见溯云手指微动,立刻紧张起来,连忙握住他的手,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睫毛动了动,眼睛终于缓缓张开,眼眸依然明净如星子。我叫了一声“溯云”,他眼眸微动,眼光缓缓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却是半晌寂静没有反应。
难道换了一颗心,竟连记忆也换走了不成?我有些忐忑,也不知是悲是喜,试探地道:“溯云,我是阿妙,你识得我么?”
他既未点头也未摇头,静静看了我许久后,竟然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我。
我愣住。轻轻叫了他两声,他却再不理睬,我怔了半晌,转身便向门外跑去。
“折梅!白夕!折梅……”
我在园子里一边盲目地四处乱跑一边喊,园子太大,我几乎用不到一刻钟就迷了路,到处找也找不到人,折腾了好久,自己站住,望着满园子的树,突然问自己:他不记得我了,我为什么这么着急?这样……不是更好么?
他不记得我了,便再不用纠缠于过去的那段事情里,我也不必再担心他恨我,从此真正是相忘于江湖,大约也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这有什么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这有什么不好?
我反复对自己重复这句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胸中越来越闷,眼眶直发热。
竟然掉了眼泪。我指尖捻着一颗眼泪,突然便想起修成人身之后,第一次哭,便是为着他。因为遇见他,我有了眼泪,有了心;却又因为他,没有了心,却依然有眼泪。
只是这眼泪只为他流过,因为除了他,便再没有人令我这般心力交瘁过。甚至过了三千年,没有了心,也几乎忘记了这段情,也还是会因为他掉泪。
身后不知是谁叫我,我擦了眼泪回头,见是天悬师兄,他道:“我远远地听见你在喊折梅上仙,出了什么事?”他凝目往我脸上望来,微微皱眉道:“你哭了?究竟是怎么了?”
我故作无事似地笑道:“没事,就是溯云好像……不认识我了……”
话说到后面又几乎忍不住哽咽,于是便成了又哭又笑,我把那股泪意使劲压回去,继续笑道:“就是想问问折梅怎么搞的,之前也没说会出这种状况,该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天悬皱眉看着我的表情,大概是难看了些,我索性低了头,听到他说:“折梅上仙和白夕仙使昨日傍晚一同离了仙山,也不知去了哪里。你先不要着急,折梅上仙的医术向来是不会错的。”
“嗯。”我用力点头,“没事,等他们回来再说,没事了,你去忙吧。”
天悬没动,顿了顿,他道:“你……知道怎么回房么?”
我拼命点头,“知道知道,你回去吧。”
他迟疑了一下,道:“早些回去吧。”便转身离开。
他走了,我装出来的若无其事也顿时散了架子。随便靠着一棵树坐下,眼前浮现溯云一双清明透澈却空静得看不见我一样的眼睛,胸口便闷得难受,自己却也不知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