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差点倾倒在地,迟凤引猛然回神,掩饰似得随口说:“五公主在楼下久候,您不去看看吗?”
真一托着脸,百无聊赖:“我知道她来是想说什么,不见就已是回答。”
声音从柳婴小姐姐的嘴里发出来,却是清冷神秘,如同赋予了某种禅意的深蕴。
迟凤引低下眼帘,唇角微勾,声音也有些低沉:“师父,自从五年前,宰相摄于帝王之怒,引咎辞官以来,这相位就虚置久已。五公主从枢密院步步高升,如今坊间戏称她为女宰相,实际当得却是摄政王的权。”
他顿了顿,见真一并没有反应,便接着说。
“她有今日,这背后皆都是师父的功劳。可是,自从您闭关不出后,民间却渐渐只知五公主,而无人再提国师大人的名号。按理,五公主提拔我为少宰,于我有恩,这话不该我说。可是,师父这样的神人呢,不该被世人所遗忘埋没。我心里觉得堵得慌。”
迟凤引慢慢走到她旁边,与她并肩,望着天际星河,然后侧首看她,低低地说:“师父,盛世山河何等壮阔,难道您只要这一隅星空就满足了吗?”
真一慢慢侧首垂眸,清冷完美的面容带着一点浅薄的笑意余温,眸光定定地凝视着他。
迟凤引不由喉咙滚动,神情似是空白了一瞬,眼睛却没有移开,与她对视。
却听她说:“当然不,我所图所思,比任何人都大。李莲,只是这星图一宿。”
迟凤引下意识笑了,很快抿去:“师父,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追随左右。”
真一望着远处,拍了拍他的肩,波澜不起:“你当然要跟紧我,你是我的弟子,合该继承我的道。”
那一日,李莲没有等到真一出关。
迟凤引出面,遗憾地笑着送客:“国师大人未得闲暇,公主……还是请吧。”
李莲深深看那摘星楼顶一眼,芙面含霜,拂袖离去。
迟凤引笑得意味深长,风流之气转为桀骜锐利。
五年以来,在他有意无意的努力下,这两个人终究是分道扬镳,渐行渐远了。
迟凤引从不担心李莲做大,因为他有把握掌控任何一枚棋子。棋子是做大还是变小,于他都无挂碍,小有小的用处,大有大的摆法。
只有真一此人,才是他当真视为对手的弈棋人。但,也终将为他所用。
是的,我是你的弟子,理应继承你的道。可你的道,必将与我的道同出一脉。我要走的路,你必将会选择它!
打从五年前,宁国就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之象。只不过当初的盛世繁华如同空中楼阁,仿佛顷刻就要倒塌,所有人却像沉睡在这好梦之中,没有一人睁眼得见。
如今的宁国,五年里,在上下一心的支持下,李莲掌管枢密院,倾全国之力打造出一支虎狼之师。在几次强邻的攻陷下,牢牢地守卫住了这片河山。
这盛世之景,这才从虚虚晃晃的空中,扎根落地,支住了每个人的脊梁。
然而,人都是健忘的。
如今四野之境,再无强敌。这些精力旺盛的军队,这些到处腰配刀剑的少年郎们,却开始频频制造出纷争祸端。
国内禁武之声开始尘嚣甚上。
朝堂之上,文官为代表的保守派,开始以史为鉴,大提特提那些举兵造反分裂山河的逆贼兵祸。提醒皇帝不要忘记前车之鉴。
这一次,他们没有直面针对五公主。但是无论是禁武,还是削弱军队,任何一项都与五公主一直以来的功绩声望,乃至于荣誉,息息相关。
一旦这些提议被皇帝接纳,将会是对李莲的重大打击。而她只要暂退一步,紧跟着的都不会是和风细雨。
如同深海暗流,杀人不见血的战场。
除了当事人,皇帝和百姓都不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但百姓和皇帝,却都开始觉得,既然山河已定,按照以往的传统,是该马放南山了。
他们都怕,怕山河不稳,太平不易。
“陛下,长宁公主求见呢。”內侍低柔的声音,轻轻述来。
皇帝提起李莲,终于开始有些躲闪和皱眉了。
沉吟半天,想到国师的话,还是说:“让她进来吧。”
李莲神凝气沉,柳眉微垂,雍容高贵,一步步走来,就要行礼,却被皇帝拂手免了。
“起来吧。”皇帝说着,却没有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