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游缓缓在迅儿面前蹲下,“迅儿,君子不乘人之危,这句话你懂吗?”
迅儿摇头,轻声说道,“爹爹娶了晏娘,为何叫乘人之危呢,这且不说,既然是乘人之危,那爹爹后来为何又同意娶她了呢?”
程牧游在他秀气的小鼻子上一刮,“我原以为是乘人之危,可后来才发现是成人之美,因为她好像根本没将嫁给我当成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我便干脆遂了她的心意。”
这番话彻底把迅儿搞糊涂了,他皱起两道细细的淡眉,嘴里嘟囔道,“什么乘人之危成人之美,我怎么听不明白?再说了,男婚女嫁是人生大事,为何爹爹说的晏娘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倒是爹爹,看起来满脸愁苦?”
见他一副懵懂的模样,程牧游摇头一笑,“傻小子,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些事,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
在晏娘嫁入程家前一天,李玉珊以恶逆罪被开封府判以刺配之刑发配登州。
行至徐州时,押送的官兵让犯人们停下休憩片刻,李玉珊席地坐下,望向遥远的天际,流云正缱绻着飘向天地的尽头,如同那些再也不会倒流的岁月一般。
她看着看着,清秀的面庞上透出一丝凄婉,“公子,我没做到的,只能靠她来帮我达成了。”
忽然间微光一闪,刺痛了李玉珊的眼睛,她抬头,却见不远的山坡上站着一个人,那人手中,握着一块银光淙淙的绣帕。
***
数月前。
“李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我已将宋明哲一家安葬在碧草之下,让他们的尸身不至于流落荒野,魂无归处,你也莫要再执着,快些离去吧。”
“姑娘我想报仇,为公子,为老爷,为宋家无辜死去的白余口人报仇。”
“你既知宋大人一家是被谁所杀,就应该明白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为他们报仇。”
“可是姑娘可以,不是吗?”
李玉珊看着面前那个一身翠衣的女子,濡湿眸底忽的浮起一层亮光。
(夹马营完)
------------
第十八卷 崔府君·共47章
第一章 和尚
灰白的云层遮盖住张瑾梅头顶最后一方蓝色的天空,风吹得更厉害了,未几,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将地面染成一片斑驳,也将她身上那件羔裘袄子濡湿了。
张瑾梅抱紧双臂,顶风沿着山路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是走不动了。夹杂着暴雪的狂风就像刀子似的,割着她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把她那张清秀的小脸弄得通红。她两眼中亦被越来越密的雪花填满,无法分辨身前的道路。
又摇摇晃晃的在暴雪中走了半刻中光景,张瑾梅终于支撑不住了,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冲向她僵硬的身子时,仰面倒在半尺深的雪地里,再也没能爬起来。
***
张瑾梅是被一股浓郁的药香唤醒的,那味道清苦中透着几分香甜,让她心里陡然安定了不少。一时间,连风雪的冷冽和夫家人的冷漠似乎都从心中消退了,包围着她的,只剩下这抹令人心安的药味。
她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厢房中,房子里的摆设朴素简单,连覆在身上的被子都是最简朴的葛衾。她勉强坐直身子,这才看到自己身上的湿衣早已被人褪去,现在她只穿着一件土蓝色的打着几个补丁的僧服。
张瑾梅的目光又在屋子里兜转了一圈儿,发现这里确实只有自己一人后,便张口就要喊人,可是还没来得及发声,门外却传来一阵低低的谈论声。
“师兄,那女施主看起来已经在雪地里躺了有一个时辰了,脸都发紫了。”
“还好她身上穿着件羔裘袄子,不透水,否则冻了这么久,估计人就不行了。”
“师兄,现在她怎么样了?”
“无碍,我方才给她喂了些药剂,眼见着她脸色红润过来了。”
“阿弥陀佛,无事便好,一会儿师傅回来了我们也好回话。”
瑾梅听外面的人又是“师兄”又是“阿弥陀佛”的,便知自己如今身处之地是一座寺庙,她心里登时腾起一股庆幸:好在救了自己的是这些好心的和尚,而不是什么山匪路霸,否则,现在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想到这里,张瑾梅清了清嗓子,轻声轻气地冲门外喊了一声,“二位师父,敢问此地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