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娘热好药出来,刚好看见程德轩气汹汹离开,她走到程牧游身边,将药碗放下,小声问道,“官人一向顺从,今日怎么惹得父亲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程牧游的五指深深抠进井沿的缝隙中,顿了一会儿,才缓声道,“无事,我与父亲早已理念不合,只不过一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今日说明白了,大家倒也都痛快,以后也不用再为此事争论。”
晏娘在他脸上淡淡一扫,这才靠过去一点,试探着说道,“官人,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讲。”
程牧游瞅着她,“夫人今天怎么倒扭捏起来了,这可不像夫人的作风。”
晏娘斜睨他一眼,“我说了,官人可不能怪我。”
程牧游唇角浮上一丝浅笑,“不怪,你讲便是。”
“我觉得父亲的话倒不无道理,官人是有些迂腐了,殊不知官场黑暗,有些事根本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只有在高位之上,将权力紧握在手中,才能更好地为民谋事。反之,则人微言轻,纵使有一腔热血,也无处抛洒,那又用何用呢?”
听到这番规劝之言,程牧游微微眯起双眸,细细打量晏娘的神态,“夫人的意思是,让我遵从父亲的教诲,在官场上有所作为?”
晏娘点头,眼睛笑得弯弯的,“正是此意,官人若能理解父亲的苦心,我便安心了。”
闻言,程牧游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才将那碗又一次凉掉的药一口喝进肚子,随意擦擦嘴角的药渣,波澜不惊地对晏娘说道,“夫人的话我记得了,现在天色已经晚了,我们也早点安歇吧。”
说完,他便朝屋里走去,晏娘收拾了碗盘,快走几步跟上他,将要踏进门槛时,她回头望向院门,发现一直藏在阴影中的程德轩悄然离开了,这才在嘴边抿出一个满意的笑,跟在程牧游身后跨进屋内。
不过这一夜,晏娘却睡得极不踏实,不知为何,她又一次梦到了随赵朗一起出征北汉的情景。
那时,她还是林镜隐,一身鲜艳似火的戎装,骑在一匹骏马上,迎着斜阳紧随在赵朗身后,气宇轩昂地步出了东华门。
那时,她满心都是对胜利的渴望,热血滚烫,把每一个毛孔都撑大了。
那时,她只顾着前方的战事,恨不得一目千里,当然不会向后面多看一眼。
是啊,如果她当时多看一眼,或许就会看到一个孩子,他站在城门边上,崇敬又谦恭地凝望着赵朗,凝望着那个心中的盖世英雄,就如同她一样。
晏娘缓缓张开双眼,半撑起身子,以手托腮,望着那个睡在枕边的男人:他睡得很沉,似乎在自己身边,他的整颗心都是宁静的,不会被纷乱的世事所扰。
“你为什么不问呢?不问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方才不问,在我要求嫁给你的时候也不问,程牧游,我真的看不懂你。”
她看着这个被自己称为夫君的人,心中腾起了一股掺杂着心虚的猎奇,过了许久,她冲着烛台轻轻一吹,将自己和他都锁进浓稠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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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怕
从王府出来时,天边已经涂上了一丝暮色,程牧游和晏娘上了等在门外多时的马车,面对面坐着,彼此静默,一言不发。马车沿着长街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夜色见浓,夕阳终于耐不过时光的磨砺,坠落在汴梁城的城门外面。
当最后一抹余晖被远处的山巅吞噬,晏娘终于先一步打破了车厢里死一般的沉寂,她看向程牧游略显肃穆的侧脸,轻声问道,“官人,出了王府,你便心事重重,不如说出来,让我替你分忧。”
程牧游看向晏娘的面庞,黑暗中,她那一对深邃的眸子闪闪发亮,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夫人,今日我们先后去了朱家和王府,朱家是将藤壶买入的第一户人家,后来,她便被朱公子转手给了王家。夫人可记得,那朱公子和王大人是如何向我们描述藤壶的?”
晏娘柳眉一挑,轻声道,“朱公子当年因为藤壶貌美而将她收进府中,他说,他当年到扬州,一眼便相中了藤壶,因为她是那批螟蛉女中最出挑的一个。”
“可是这样的绝世佳人,却被他用几百两银子转手给了王公子。朱家是经商的,家里本不缺银子,他却为何舍得将自己的爱妾卖给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