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吻_作者:酥脆饼干(36)

2018-12-19 酥脆饼干

  她只能在斯年身边,与人工智能一起见证地球史上最悲壮的毁灭。

  就像一条如何也跃不过的悬崖,穷途之人在绝境下,跪在地上撕扯自己的头发,生出无比的失望和痛恨——为什么这么渺小、这么无能?为什么拯救不了,连一丝微尘也抓不住?

  她的声音竭力平稳:“离轰炸还有多久。”

  “二十六分三十三秒。”

  融寒往桥下跑去。

  斯年冷道:“站住。”

  他声音不大,像阳光下捂不化的冰,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很沉。

  但这沉重的命令没有压倒她,融寒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往前。

  针对她的算法再一次失效了。

  违抗命令的后果——军用机器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般向她聚拢。迷彩色机身上沾满血,将她包围,死死逼近。

  融寒再无法前进一步。加特林机枪口全部对准了她,空气中凝聚着死亡的高压,这次斯年连亲自动手都免了。

  被这么多机枪抵住,只要斯年一个指令,她的上半身都会消失,化作血雾和拼凑不齐的人体组织。

  但不知道为什么,融寒竟然没觉得那么害怕。会因恐惧而颤栗,仿佛是上辈子了。

  她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一片颜色。她转过身与斯年遥远相对,眼一眨便清晰了,但很快又模糊起来。

  斯年靠着桥栏,下通牒:“回来。立刻。”

  融寒一动不动。

  他们都非常明白对方的潜台词。

  ——你想死吗?

  ——那就杀掉我。

  隔着几百个机器人,遥远对峙。

  融寒似乎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惧,塞纳河仿佛变成一片沸水,腾着热雾,占据了她全部的想法,使她与斯年对峙时没有退缩一步,甚至直视他的眼睛。

  斯年也没有问她去哪里,以行为模型计算,这里最近的是奥赛博物馆。

  云层被风刮来,天空从晴朗变为阴霾;云层又被风吹走,大地上又重新出现倒影。

  斯年的影子一动不动,在桥栏后笔直修长。

  不知对峙了多久,最后机器人的指令灯熄灭,它们收起了枪。

  从她面前,潮水般退开。

  死亡的高压消散了,融寒好像处于绝对安全的真空地带,周身空荡荡的。斯年漠然的眼底,倒映出她渺小的身影。

  放过了她。

  融寒没说话,转身又往博物馆跑去,她的眼泪在方才的对峙中停住了,沸水也已经平息,但更大的、更恐怖的疑问,忽然盘旋在她的心头——

  刚才为什么不害怕?

  居然不害怕?

  不是不怕死。

  ……因为潜意识里,认为斯年不会杀她。

  因为人对别人释放愤怒或悲伤,无非是觉得可以索取,能得到期待中的安慰。人不会对木头生出愤怒,或流出眼泪。

  所以她刚才的对峙,也不过是,另一种,索取,和期待。

  她对斯年,不知何时,有了这种索取和期待。

  所以她敢对峙。

  她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潜意识?那一瞬间,寒意无孔不入地袭入,让她遍体僵硬。

  ——她还没有引导出斯年的神经网络进化,自己先在这场与人工智能的博弈中,沦陷了。

  这巨大的恐惧招致的混乱,让她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她被博物馆门口的尸体重重绊了一跤,踉跄着几乎摔倒,狼狈地推开大门。

  博物馆大厅还算比较整洁——是指没有变成废墟,像卢浮宫一样埋葬上万尸体。因为北约第一轮轰炸时,正好是周一,它处于闭馆。□□发生后,也有幸存者想躲进来,并撞破了博物馆的门,但这可能是个馊主意,如今他们的尸体横七竖八陈列于门口。

  拱形穹顶的玻璃,全被导弹的爆炸波震碎了,奶白的大理石地面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玻璃,小的如齑粉,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泪光。

  融寒扶着门,视线从破碎的大钟表,到空旷的大厅,神经一突一突的疼。她几乎不敢想国内的博物馆,那些比欧洲许多国家历史还要漫长的艺术文物,乃至全世界瑰宝所面临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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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书馆、歌剧院、博物馆、教堂寺庙……所有镌刻人类文明痕迹的建筑,都陷入了即将被摧毁的阴霾中。

  导弹轰炸后残存的路灯,一盏盏次第亮起,在上海的城市夜空中,散发出温暖的橘色光晕。卫星从城市的上空俯瞰,参差不齐的灯火在这片城市中星星点点,仿佛能勾勒出战争的破败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