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听话的将自己能够用的钱留了下来,转而将生下来的大部分尽数朝着家中寄去。虽然一开始并不算多,然而长年累月地这般寄下来,也已经累积了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他曾经在空余时间里头自己算了算,怎么着也应该能够维持家中生计的正常运转了。
然而他却再也没有回过家。
倒不是班主不给假,事实上陈家班里头对于假期还是有几许放宽的,因为毕竟人数众多,只要不是台柱子,一个人的缺漏总有另外一个人可以及时补上去。所以戏班子里头在有人告事回家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加为难,而他自然也是有几天假期的,但是他宁愿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头闷头睡大觉,也始终不愿意再踏足自己的家。
他逐渐长大,也逐渐能够理解父母当日为什么会挑选自己送到戏班子里头来受这些常人根本无从想象的苦,然而他却始终无法原谅娘亲在送他来到这里时,那个再也没有回过头的背影,以及那个虚妄得永远无法实现的承诺。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欺骗,而始作俑者却也正是他当时最为信任的人。
一次放假,他正欲按照惯例好好地在房间里头闷头睡一觉,好好地养足精神来面对此后的工作的时候,门却陡然被推开了。
他还以为是同期的学徒找他来询问需要捎些什么东西回去,只迷蒙着睡眼自枕下摸了几个好不容易存下来的碎银锭子,看也不看来人面貌的便已经将其塞到了对方的手中,一边口齿含糊不清地吩咐道,“这些钱是我这两个月里存下来的,因为其中与师姐给王员外唱了两回堂会,也得到了一些赏钱,再加上平时一些零零碎碎的演出费用,如今也有这么多了。我算着,应该可以给弟弟买一件新的冬衣了。”
跟前的人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接过了他递过去的银两,一边还伫立在原地,好似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他也没太大注意,只因为睡意引导着脑子内昏昏沉沉的,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仿佛悬着个什么坠子一股劲地将自己的眼皮子往下拼命拉扯着,不让他睁开。他索性便也不努力了,只依旧睡意朦胧地跟着眼前的人说着,“如今天气眼看着一天天的凉了,我思量着他应该是还是穿着我和兄长此前的旧棉服。我从前穿的时候便发现了,那棉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虫子给蛀了个洞,风一吹便哗哗地灌进去,实在是不能够再穿了,还是买件新的吧,记着要厚实的,万不能让弟弟再挨饿受冻着。买完衣服应该还是有些余钱的,就让家里头多买些大米储备着,听人说,过几天大米就要涨价了,还是多囤一些,别让哥哥弟弟挨饿,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万万不能够少了这么几顿。”
他一边说着,一边只觉得哈欠连天,忍不住已经想要伸手掩住口鼻先打一个长长的哈欠再继续说话,耳畔边却猝不及防地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还有呢?”
声色柔曼宛转,好似薄纱,又好似流水,惹得人心中没由来的一阵舒服妥帖。
他却被这等声音引得微微一惊,放在空中的手顿了一顿,最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猛然地睁开了眼睛来,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跟前的女子,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亦或者是还在睡梦之中,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搓搓眼睛,好像想要验证自己是否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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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六章 回家
好似是见着他那副呆呆的模样太过于好笑,跟前的女子不自觉已经笑出声来,屈起手指来给了他脑袋一个重重的爆栗,“怎么回事,现在还是大白天的便这样浑浑噩噩的,这可怎么办?”
他因而脑袋上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这才确信了自己如今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在面对身前女子那娇艳的面庞时不觉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师……师姐?您怎么会突然间过来?”
“嗯,如今看着倒是比刚才清醒一些了。”她将掌心中的银两重新放到了他的手中,这才拍了拍手,“既然这么关心家人,为什么不干脆回去见一趟?”
这还是她头一次关心自己的家事,他愣了一愣,压抑下心中那隐隐泛起的欢喜情绪,一边情绪这才重新低落了下来,颇有些别扭地应声道,“不想去。”
“是跟家里人有什么矛盾?”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且当做是承认了,一边见着她轻轻巧巧地“哦”了一声,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打算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的模样,不禁也觉得有些奇怪,只好奇地问道,“师姐,我看着您好像也从来都没有回过家,也是……也是跟家里人有矛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