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她也是听到了外头那些人的议论,担心会影响自己的状态,绿霓微微牵动了几分嘴角,倒反过来宽慰她,“我没有事情的。倒是你……我走以后,你又是去服侍哪家姑娘?”
那秋菊愣了一愣,随即老实道,“妈妈说了,我去服侍花玲姑娘。”
她听闻这才舒了一口气,微微笑起来,“花玲性情温顺,往日里跟我关系虽然算不上亲近,但是也还算不错,想必你过去后,她也不会亏待你。”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秋菊的眼眶更加红了起来,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头蓄满了泪水,“绿霓姑娘,奴婢实在是舍不得您。”
努力地吸溜了一下鼻子,她这才泪水涟涟地继续说道,“他们都说姑娘您是个冷情冷性的古怪性子,然而奴婢却从来是不相信的。想必姑娘心里已经忘了,但奴婢是个记得恩情的。那年奴婢家里父亲重病,哥哥和母亲一再催我拿点钱回去照看,**却始终不肯放行,是姑娘出面舍给了我银两,又放我几天假得以回家照顾一趟。后来父亲病痛加剧,最后还是未能救回,您还赏了我一笔银子做殓葬费。这样的恩情,奴婢便是一辈子也不敢忘。旁人在私底下常说姑娘不通人情,奴婢却觉得,姑娘您才是真正的至情至性之人。”
听得这么一段话,绿霓微微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竟能在这么个小丫鬟的心中留下这样深刻的印象。很快,她就将唇边的笑容稍稍扩大了一些,看过去却有些微微的苦涩,“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能换一个活生生的人记得我的好处这样久,这笔交易也算是值当了。”
她在这绌芳阁中经历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到最后却是来也空空,去也空空,没想到她到最后的时刻,居然还是一个小丫鬟陪在自己身边,向自己诉说着自己这些年里留下的一点点恩惠。
思及于此,绿霓不禁兀自轻声地笑出了声,心中一时间不知道是酸涩还是惆怅,另外一边对着身边还在抹眼泪的秋菊温言安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看单单是这绌芳阁里头的更替,一年到头来就有多少?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见秋菊张了张嘴,好似想要为她辩白,绿霓只朝着她打了个制止的手势,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另外一边想了想,继续吩咐了几句,“过了今天,我就不再是你的主子了,记得以后要好好侍奉花铃姑娘,她手头大方,你做事手脚伶俐,想必很快就能得到她芳心,到时候好处定然不会少你的。等手头钱足够了,还是尽早找一个爱你的你也爱的男人嫁了吧,这里头到底是烟花之地,是会吃人的。若是真的有挣扎出去的力量,又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孩子愿意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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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旧时记忆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自觉地愣了一愣,想起了旧日里的时光。
她和妹妹原本同属湘西部落里的巫女传人,然而那一年,外来的铁骑就此踏破部落里的每一处角落。男人失去头颅,女人失去贞操,部落里的老人上一秒还在念念有词地以古法祈求平安,下一秒就被刺穿了胸膛。血花一朵朵地溅落在无垠黄沙之中,几乎要将那一片黄沙尽数血染。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场景?她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传说中的修罗地狱。
姆妈当日将一柄匕首塞入她手中,又将还尚且什么事都不懂的妹妹塞入了自己的怀中,拿了一件宽大的披风来,将她幼小的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吩咐了两句话,“往西边逃,拼命逃,不要回头。如果有人来拦,就用这把匕首杀了对方,如果杀不了,就用这把匕首与妹妹一起自尽!”
时至今日,她其实已经想不起姆妈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却依然能够回想起姆妈说出那番话时,眼中那悲伤到几近绝望疯狂的光泽。
她那时还小,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听从姆妈的话,刚被姆妈从后窗退了出去,就一路跌跌撞撞的往西边狂奔。然而有一样她却忘记了听从姆妈,便是在逃到一半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她们走了姆妈应当怎么办的问题,连忙护着怀中已经沉沉睡去了的妹妹回转过头去,想要问问她。
然而她眼前看到的,却是一众士兵将姆妈压在了身下,粗暴地撕扯开了衣裳,而后用一把弯刀,简洁明了地割下了那颗熟悉的头颅。
那是她第一次离死亡这样近,也是头一次知道死亡原来可以是这样恐怖的方式,跟从前那些部落长老寂灭时的安详姿态一点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