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怀远见的少年,略略一顿,回望母亲时,显得温柔稚气,又道,“若能将魔境造成那样景况,母亲更毋须承受重浊折磨,可以安稳留在这里,与我与父亲、与所有族人,共同生活。”
“真是个好孩子,绝对是受神族血统影响,有子如此,夫复何求!”看官开喜不吝于夸奖,都想拍拍他脑袋瓜子,给予赞扬。
这孩子就是魔族婆婆曾提过,一代魔主吧,给了魔境照阳与幻阴,开成星夜,区分睛雨……
当初的心愿很渺小,全为了护神族的母亲,干的事却很庞大,等同一人独揽这世界的负担,又掌日又管月又掌睛雨,天人也吃不消。
在天界,分派数十名天人天女各自司掌职责,才得以维持亿万凡世的平衡,这孩子,野心真大。
“魔族并无创造之力,如何能打造出与上界相仿的景况呢,傻孩子……”
“母亲忘了,我有一半神力。”
“不许你胡来!一半神力不足以承担那般沉重的重责,万一神力耗尽,只有死路一条!”女子板起脸,语气肃穆。
“若死,还有我的子孙会继续下去,魔境不该只是一块焦土。”
看官开喜又很有意见了,哼声道:“你这个决定,会拖累你的子孙,你有没有想过呀!”她替忧歌抱不平,同时也产生了心得之三:好的先爷辈带你上仙界,坏的先爷辈拉你入冥界,慎选投胎人家,忒忒忒重要。
戏幕中央落入一滴水,更恰似是谁人的泪,激起涟漪,将母子两人面容,抚弄得缭乱。
圆,一圈圈扩大,那段已历经过的岁月,无声地缓慢地,推散开来,终至消失……
取而代之,是受鲜血喂养滋润的魔树,急速生长,到达境巅。
树之未梢,魔首耗尽气血,总算在境颠打出一处破口,破口透出上界微弱光丝,镇嵌于魔首笑的面庞,他,却因力竭而死。
他小心翼翼呵护的神族之妻,神色安详,在粗藤椅间闭上双眸,清丽脸上,再无任何痛苦。
未能同年同月同日生,最后,却得同年同月同日死。
少年又年长些许,眸间稚气全然无存,眸色鲜红欲滴。
他驻足山巅,放眼览尽广阔魔土,热风阵阵,来带点点熔岩星火,拂撩他的长发,翻腾似舞,美若飞瀑。
他神色坚决,抽出自己的影子,将其撕裂,一分为二,一造照阳,一造幻阴。
从这一天起,魔境有日与夜。
他又取走自己的眼泪,化其为雨,为魔境,带来稀罕的滋润水源。
他洒血成林,最贫瘠的土地,缓缓生出最赤艳的草木。
戏中光阴飞逝,一棵魔木的成长,由无到萌芽,再至茁壮,不过一眨眼。
曾经伫候于魔首身后,被开喜评为“比魔首不知俊值多少”的年轻男子,此刻,同样静静挺立在少年旁侧,不发一语,凝觑眼前魔境变化。
“……你得帮我了。”少年未转头,却淡淡一笑,对年轻男子的称呼,被一阵风热拂得不清楚。
“你做你能做到的,而我,做我能做到的。”年轻男子亦回得很淡然,他不是轻易承诺之人,一日开了,粉身碎骨必会完成。
开喜一时无法分辨,少年所喊之字为何,但总觉得,年轻男子的声嗓,有些耳熟。
她想听得更仔细些,耳边却有杂音充塞,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吵得她听不清戏由两名男子,又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他们双唇开开合合,兀自交谈——
“喜姨!你不要死!喜姨姊姊——”
耳畔的杂音,胜过了所有,而且出自何人之口,也一清二楚。
破财小崽子。
开喜本能左右寻找,以为他也给送来看戏了。
可环顾四周,未看见破财身影,反倒是慈蔼面庞,再度浮出,恢复成带她进来看戏之前,巨大的云雾缥缈样。
慈蕴面庞动口说话,声音不敌破财呐喊亮,但开喜读懂她的唇形一—
救他。
救谁?他?你儿子吗?他都作古多久了呀,他孙孙孙孙孙字辈的忧歌,早已长大成人,接替他当年作下的决定,仍气精竭力,无法解脱!
慈蔼面庞无声一叹,一阵清风吹来,拂得无影无踪。
开喜猛然睁开双眼。
破财哭惨的小脸蛋儿,几乎贴抵她鼻尖,一颗眼泪,两管鼻涕,眼看就要滴来,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