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铎是甄蓁先找到的。
清晨的薄雾里,云铎提着一个水桶,正在认真地擦拭着甄蓉的雕像。他一下一下地擦着,一丝不苟,好像一个小小的少年,在擦拭最心爱的宝贝。
那座汉白玉像已经很久没有人维护了。基台上已经长出了生命力顽强的小草,雕像的细微处也有了微微的斑驳。
甄蓁看着云铎的背影叹了口气,慢慢地走了过去。
云铎因为太过认真地擦石头,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甄蓁的出现。
所以甄蓁就站在云铎身后不远处,听他一边干活儿,一边絮絮叨叨地跟着雕像说着些什么:“蓉蓉,你在哪儿啊?你真的死了吗?我总不太相信。咱们这帮人里最不应该死的就是你。你身体素质多好啊。不招飞我都不明白那些。我的稳定性现在也不如你。这是天生的,就算我把自己挂在训练区7*24,我估计我也没有你轻轻松松做得好。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是怎么咬着牙一步步地熬下来的。没人说我天赋高,中人之质而已,我为了不落下,我比别人都努力。我没有办法,就剩下勤能补拙了。可是补到今天了,我实在是补不上去了。蓉蓉,我真的是没你的本事啊。夜航训练总是不达标,全天候起降也做不到,就算是返回航母,成功率也低得让我自己都脸红。是,我不是最差劲的,可是我……我也许真不是这块料子……我也许就不应该做这件我能力范围外的事情……”
他停了停,擦了把眼泪:“其实我偶尔也回来过,你知道吗?每次回来,我都坐在海边儿的大石头上,看啊看,从天亮看到天黑,一坐就是一天,我真觉得,不知道哪一天你也许从海里慢慢地走出来了!然后我就转业、我就退役,我就不干了!这事儿应该让你们聪明人去做。你那么聪明,有什么干不成的事儿呢?可你怎么会死呢?我好多年都想不明白。”
说到这儿,云铎突然一只手捂住脸,哽咽着哭了出来:“蓉蓉,我最近天天想:要是你活着……一定……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一定早做成24小时全天候起降了!比我飞行小时数少的李秀安也不会死!我……我应该当初替你去死的……我怎么就没有拉住你的手……我怎么就没有……”
然后,他觉得:有个人,从他手里接过了擦石雕用的毛巾。
云铎窘迫地睁开了眼,面前站着清清爽爽的甄蓁。
甄蓁轻轻地叹了口气,掏出来面巾纸递到了云铎手里。她接过毛巾,淘洗干净了,站到雕像上去接着云铎的手擦雕像。
这座雕像除去底座,和甄蓉生前是一般高矮的。甄蓁站在雕像底座上,可以看出来是比姐姐当年还要高了。甄蓁长大了,身材苗条,乌黑的辫子泛着光泽,在身后甩啊甩的,很会干活儿的样子。
甄蓁一边儿干着活儿,嘴里也叨咕着什么:“姐,你死了躲个清净儿,你妈可算盯上我了。我哪有你的智商?我哪搪得了您妈的嘴啊?哎哟我去,这些年过的,老郁闷了!嬢嬢对我要求多严格你知道吗?从头管到脚,哪儿哪儿都不顺她的心。我哪儿比得上你啊?我的姐姐。您妈开惯了兰博基尼,能看得上我这东风小康吗?不过啊,嬢嬢对我帮助蛮大的。没有嬢嬢给我介绍补习老师,我怎么考得到同济去?考研的话,没有嬢嬢帮忙,我怎么找得到那么肯教我的导师?毕业了,嬢嬢不帮忙的话我也没办法留在北京,找到那么合适的工作。这份儿工作如果不是有嬢嬢搬出来的名头罩着我,我也提拔不了这么快。就连买房子的事儿,都是嬢嬢借给我首付让我慢慢还的。没有嬢嬢,怎么有今天的甄蓁?嬢嬢对我的照顾,我心里都懂的。可是姐姐啊……你觉不觉得,嬢嬢的控制欲,有点儿强迫症倾向了?她要不是一定要把我嫁给那个小开,我干嘛回来相亲被人DISS啊。愁死我了。你要不然托个梦给她,跟她说,跟她好好说说,我没有你的本事,让她放过我一步吧。我知道,我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嬢嬢那么照顾我,公司里的同事都管我叫小郡主呢!哎,你要是活着就好咯。你是堂堂正正的班固库伦长公主,我就负责仰视你,当我的傻瓜蛋就好了,也算各安其位,省得嬢嬢天天说我婢学夫人,资质愚钝、不上台盘、不堪造就……也难为嬢嬢了,我这块儿豆饼儿,她怎么加工也端不上国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