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喜道:“那就好了!”虽说吴氏不晓得群牧判官是什么官,不过可以赴京照料要考春闱的儿子,她自是十分欢喜。
王安石点头,到书房把写好的推辞折子扔进废纸篓里,改为写了道谢恩折子。忙完了,他又写了封信叫人送去郓州,并在信中询问司马光要不要一同回京,两家同行路上好作伴。
……
京城也迈入了九月,八月发生的大事除了秋闱之外,还有另一桩:狄青罢相。
狄青自广南大捷后便被提拔为枢密使,俗称枢相。这位置原本是文官专属的,他坐上那位置之后没少遭弹劾,连极力推荐他去平乱的庞籍都不甚赞同。
这一次把狄青弹劾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欧阳修。欧阳修写了篇文章,陈述武官权势过大的危害性,然后笔锋一转,表示今年开封水灾就是上天警示,希望官家三思而后行。
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既然皇帝是天子,那自然是受命于天。现在老天发怒了,闹灾了,那肯定是有人做得不对,老天降下警示来了。
问题来了,做得不对的人是谁呢?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宰执,掌权的就是你们几个,没别人了!
官家一琢磨,是啊,天降灾祸示警,这锅要是没人背,就要他来背啊!
而且,欧阳修说得很有道理,大宋以武立国,若是再让狄青当枢密使,难保天下军权不会尽数落入他手中,让将士只知“神将狄青”不知朝廷、不知君主。
官家动摇了。
其他宰执也一琢磨,感觉很对,本身就不该是他坐的位置,这锅他不背谁背?
于是纷纷上书参加这场大规模甩锅行动。
狄青便丢了枢密使之位。
王雱和同窗们庆贺完这次“正式毕业”之后,才从范仲淹那听到这些消息。
王雱听完了,摇头说:“天灾和人有什么关系?”真要有,那也是因为有人强行想将黄河引回故道,才会招来这场水灾。
范仲淹知道王雱一向对神鬼之说没有敬畏之心,更不信什么天命,也没纠正他的想法。事实上,很多人就真的相信吗?不一定,有的人或许是真信了,有的人则是借机攻讦别人。
范仲淹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王雱也没再多问。他知道原因在哪里,原因在大宋开时的“黄袍加身”。
黄袍加身可以发生在姓赵的身上,自然也可能发生在姓钱的、姓李的身上——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杯酒释兵权”。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重文轻武”。
所以才会有皇帝对将领的种种防备——比如将军三年一挪窝,绝不能在一个地方扎根,力求做到“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不管是为了江山稳固而上书的欧阳修等人,还是为了自己地位稳固而上书的某些人,归根到底都是戳中了官家心中的这层忧虑才能成功把狄青踢下枢密使之位。
又过了两日,狄青要启程离京。狄青没想让人送,连自己儿子都没告知,悄无声息地出城。
王雱一早与范纯礼出了城,等候在狄青离京的必经之道上等待。
狄青远远见了王雱,有些惊讶,他翻身下马,接过王雱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狄青将酒杯递还给王雱,抬眸打量着王雱与范纯礼,最后叹息着对王雱道:“狄咏那小子还在禁军中当差,你平时有什么要人出力气的,可以叫上他。”
王雱道:“那是自然的,有好事儿我不会忘了咏哥的份。”
“你小子很快也该入朝为官,”狄青看着他直摇头,“稳重一些吧,行事莫那么张扬。”狄青虽人气爆棚,但那只是非常时期朝廷需要炒作一番,他本人其实非常谨慎。这次朝中若不是借着四月那场天灾,怕也找不到攻伐他的借口。
王雱笑了笑,没接这话。他走到长亭中的琴桌前坐定,朝狄青道:“我为先生弹一曲送行吧。”
狄青对琴棋书画本没什么兴趣,可王雱的曲子一起,狄青便精神一振。
明明那琴弦还是看着还是细得像是承载不了半点重量,这一刻却忽然迸发罕见的激昂,仿佛有千军万马踏过长亭后的山林而来,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战场,才是军人应在之地!
与其在朝中谨小慎微地维系着招人眼红的权位,还不如纵马疆场、上阵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