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_作者:春溪笛晓(282)

  王雱觉着这待遇太好了,他有点不好意思,而后表示自己随便安排个都西京南京之类的就好,方便他回开封见媳妇儿;要是不能就近的话,就给安排个什么广州啊泉州啊,总之就是能玩大船和吃海鲜的地方。

  他真够不好意思啊!韩忠彦一脸无语地把王雱的话带回去给韩琦。

  王雱正在等待正式授官,苏轼却气冲冲地找上门,和王雱说起一件让他极其生气的事情:繁塔那边有人开班授徒,主讲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

  苏轼一听,年轻人啊,讲学一定挺有意思,当即兴冲冲地过去听讲。

  结果苏轼越听越气,越听越觉得这不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而是个七老八十的假学究,满口的尊卑贵贱,说什么天地是平衡的,三纲五常不可逆乱,贵就是贵贱就是贱,尊就是尊卑就是卑!

  一旦有人想要打破这个平衡,时局就会动荡不安。

  因此我们为了存留心中的天理,应该消灭人的欲望。

  苏轼光是转述这些讲学内容,就觉得气得不轻,人生在世,还不能有点追求不成?天理难道就是尊卑贵贱、泾渭分明,永远容不得别人冒尖了?

  王雱听着苏轼愤怒的复述,越听越觉得耳熟,这不就是赫赫有名的“存天理,灭人欲”吗?只不过这时候提倡这句话的人年纪应该还小,论据不够充足,苏轼听了都能找到其中一些破绽。

  如果王雱没记错的话,这个理念最初是由程颢、程颐两兄弟提出的,算起来程颢还是他们的同年。至于苏轼说的这个开班收徒的年轻人,应该就是程颢的弟弟程颐了。

  在往后的许多年中,理学的影响将会扩散到各个领域。没别的原因,只因为这种学说很符合统治者的需求,统治者需要朝野稳定,需要给百姓增加一重一重的束缚,以免动摇自己的位置。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种用来洗脑的工具,拿着这个工具的人不一定真心相信那些条条框框,但他要别人都相信、都遵守,不遵守的人就让他们成为千夫所指的存在。

  比如如今朝廷是鼓励寡妇再嫁的,再嫁时还能带走自己的嫁妆;甚至连丈夫离家三五年不归,也能允许单方面提出和离,另择佳婿。

  倒推到唐朝时,人口稀少,朝廷鼓励生育,官府甚至还会拉一溜壮汉到寡妇门前看看她有没有相中的,相中了就把婚事办了吧,甭管什么一嫁二嫁三嫁,快再嫁生孩子才是正理!

  可到后来,人们会给为亡夫守节的“贞妇”立牌坊,对此大夸特夸,表示这是忠贞,这是值得赞誉的,所有女子都得效仿这种做法才行。

  没有人会去想,一个女子在最美的年华丧夫,却得为了所谓的“一女不事二夫”而蹉跎半生,独自盛开独自凋零,日子该是多么凄苦。

  他们甚至会束住女孩儿的双脚,从小告诉她们这样才漂亮,你们不这样做会被人嫌弃;你们不能让别人看到你姣好的脸庞、不能让人看到你的手臂与双足,否则你就是“不安于室”。

  这一切,不一定是理学的初衷,不一定是程颢、程颐兄弟俩的初衷,但是他们确实穷尽一生去打造了这样一把工具。

  后来许多统治者也用得极其顺手。

  这类理念显然和享乐主义的苏轼八字犯冲,苏轼这人是乐天派,被贬去岭南吧,他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被贬去海南岛吧,他还能在那里怡然自得地酿酒喝。

  他就是被贬后还一个劲地写诗文说“我在这儿过得真啊真开心”,才会引得一些人一再打压他,将他一贬再贬——毕竟,连皇帝都是他的诗文粉丝,他写的诗文传到京城皇帝是要看的!万一贬得不够远,皇帝想起他的好来了,又把他召回京怎么办?

  王雱虽然对这些事了解不深,却早就与苏轼熟识,知晓苏轼有个永远都拘不住的灵魂。

  很明显,苏轼绝不会认同理学的观点。

  但是,这玩意的棘手之处就在于,人家挥舞着三纲五常的大旗,你还不能明着反对它。你不支持三纲五常,难道你还想反了不成?

  苏轼到底还年轻,面对这种事连怼都还怼不熟练,只能来找王雱吐吐槽、发泄发泄心中愤怒。

  王雱劝慰了苏轼一会儿,给苏轼也出了个主意,让他爹写文章上《国风》怼去。今年苏洵又没考中,但两个儿子考中了,他心中便没了遗憾,目前已经成了《国风》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