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冷的兴趣在那一摞摞堆起来的志怪录上,当其他人卖力攻书的时候,狄冷则用棉花球塞住耳朵,将自己整日埋在志怪录里,从盘古开天辟地、娲皇抟土造人到文王梦熊、姜子牙封神、刘晨、阮肇天台山遇仙,他每一朝的志怪事迹都绝不漏看,感兴趣的还要私下里进行研究考证一番。
狄冷的人生似乎太过容易,虽然他们处的那一朝是个严重的抑武崇文的年代,但父亲是枢密使狄青,罡风震寰宇的大英雄,姑姑是八贤王的正妃,二哥狄咏,哲宗称“人样子”,是连大长公主都想尚的人。
总之,大概在别人眼里,狄冷的生活理想的像是如果他想飞,上帝便会立刻给他加持上一双翅膀的那种样子。
但是杰明不这样想,他觉得若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他,狄冷在某一天独入深山大川寻仙去了,杰明一定不会觉得惊奇,而是觉得理所当然,在杰明心里,像狄冷那样一个对尘世爱恋极少的人,在某一天,心灰意冷后弃世而去似乎才是正常的。
第一次出入风月场合,是在一帮同学的怂恿下去长见识,开眼界的,现在想来,似乎就像是贸然间打开了一扇窗子,于是便看到了想看到的,以及不想看到的。
那晚,亦不知是谁故意走漏了风声,透露给院中的姑娘们说杰明曾师从妙音观的松风道长学过琵琶,院中的姑娘们便一起怂恿着要他“献艺”。
扯起了往事,连皮带骨的疼,他是母亲生的私孩子,自小便被寄养在妙音观,父亲肯让他认祖归宗亦不过是最近两年的事。
众人哄笑吵闹着,只有狄冷一本正经的走过来和他说道,文人弹琵琶并不有失气节和斯文,他记得唐代的大文豪王维就曾给玉真公主弹过琵琶,弹的曲子叫做《郁轮袍》。
一曲王维曾给玉真公主弹过的《郁轮袍》解了他的围,他瞧见院中的姑娘们亦被他高超的技艺震住了。本是有人诚心设计想让他出丑的,他却凭借自己高超的技艺扭转了局面。
杰明早已忘了那一晚他所得到的喝彩声和院中姑娘们仰慕的目光,他只记得,那一晚,在秦淮河的桨声灯影里,一条河流里都是狄冷的倒影。
遇你在半夏,乱指抹琵琶,心事弦里伏下,你听的是那一家,我弹的那里是金戈铁马,十面埋伏里跳出了情一打儿……
心房失守就是那么简单,就像染上一场风寒感冒一样,在某一刻猝不及防骤然突变的气候里,你在不知不觉的失去里抵抗力,便立刻病侵入体。
自此,他看狄冷时,便与世人皆不相同。
元族的人找来的时候,狄冷兴奋不已,似乎那是他孜孜以求的事情,他读了那么多志怪小说,对那些神奇怪异的事情神往已久,而今,上天给他降下来一张入场券。
狄冷要去,他自然亦从之。
那时候杰明才晓得,一旦你先一步心动了,就已失去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狄冷问他为什么要去,他便笑着和他说,“好兄弟,自然该同生共死!”,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足以欺瞒世眼。
到了红沙漠之后,狄冷见着了夏王,一时间惊为天人。
他清楚的记着狄冷和他诉说对着夏王戒指宣誓时的激动,他一面不动声色的劝解着狄冷,一边努力的压制着自己心里的翻江倒海。
有时候,杰明会觉得他的读心能力是为了完美的对狄冷说谎而生的,因为,他总是能适时的在狄冷觉得他不正常的时候带回一个女伴来。
元胡大战时,杰明打昏了狄冷,将他拖了出去,为了那件事,狄冷恨了他许久。但恨总是不能持久的,只有爱而不得的伤永久不能愈合。
从红沙漠出来以后,他们身体仿佛永远停留在了十九岁的样子,停留了百年之久,
他们在沙漠边上住了下来,狄冷执意要住在这里,他四处着人打听沙漠里的情况,才晓得,元族早已战败灭族,他们这些侥幸逃脱的被胡族称之为余孽。
再想回去已是不能了,当时狄冷恨不能当时战死在红沙漠里,现在倒是出境容易入境难了。
很多次,他们计划着一起去法国看鸢尾花,可是从未成行过,因为每回临到到出发时,狄冷便开始后悔,他像渴望重逢一般害怕错过,他总以为,夏王还在人世,像他们一样好好的活着,他能再在沙漠边上见得着夏王,哪怕再见一面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