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驿馆异常热闹。
驿馆的官吏过来传达刘晞的讯息:六殿下忽然有急事,先行一步了。寻梦心中狐疑,刘晞那游戏人间的皇子,能有什么急事?
不多时,韩府的顾管事特意来传消息:韩夫人故了。
寻梦正在用早膳,听闻此消息顿觉手中的清粥失了味道。
江玄之神色如常,从桌案上取了一支竹签交给他,嘱咐道:“待韩府诸事完结,你可以带你妹妹去长安御史府,将此签交给崔妙晗,她自会替你妹妹医治。”
顾全收下竹签,深深一揖:“多谢江御史。”
待人走后,张相如颇为感慨道:“生老病死,世人终究是躲不过,避不了。”
寻梦因不能回长安而心情郁郁,咬着手中的勺子反驳道:“躲什么?避什么?生下来就好好活着,病了就去看病吃药,老了就接受现实,死了还有什么可想的,天道如此,世人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不是挺好吗?做什么伤春悲秋,无病呻吟的?”
张相如:“……”好不容易诗意一回,你能不能给我留点脸面?
气氛一时凝窒,寻梦顿觉自己火气可能大了些,仰头看向两人:“我……说得不对吗?”
“这话颇有道家之风。”江玄之轻笑,朝张相如道,“邓垣家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张相如敛去愁苦的脸,正色道:“杨叔已经允他在杨柳舞坊做账,邓母所需的人参已经送过去,够吃个一年半载的,后续杨叔会处理,木香不愿回楚国,只想待在邓家,我已重新替她安排了户籍。”
“恩。”江玄之点点头,“但愿邓垣此次能安守本分,否则日后真的难有谋生之路了。”
寻梦顿时想起邓垣被罢少府丞一事,没想到江玄之暗地做了这么多事,想来也是怜悯他的孝心,但她对木香心生好奇:“木香是楚国人?她是什么来历?”
江玄之淡淡道:“楚王宠姬唐美人的侍女。”
“既然是宠姬的侍女,为何不肯回去呢?”寻梦脑中浮现出侍女仗势欺人的模样,似乎比待在邓家要快意。
张相如解释道:“这个唐美人名叫唐思,据说是楚王狩猎的时候偶遇的女子,模样一般,但是甚得楚王的喜爱,只是她性情古怪,喜欢虐待侍女。”
难怪木香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敢情是被虐待过,寻梦觉得她还是待在邓家好了。
临行之前,山阳郡众官吏前来相送,依依惜别。
杨政一口一个“贤侄”叫着,语气中尽是不舍之情,还与江玄之相约饮酒,江玄之颇为无奈地应了。邓垣是随杨政过来的,对这位江御史感恩戴德,就差磕头道谢了。
陈婉与江玄之道完别,主动找上了寻梦。她上下打量着寻梦,见她身量瘦小,容貌清隽,除了那只垂挂着的右手有碍观瞻,倒也是个俊秀少年。她抿了抿唇,道:“我不似一般女子,不会对你们心存歧视,日后,他便交给你了,希望你们幸福。”
“……”这误会有点大了,寻梦张口欲解释,却见那人已经奔出老远,只留给她一个素衫背影。
第45章 第45章 楚女白冰
泗水河上,微雨连天,烟波渺渺,一条大船缓缓而行。
寻梦聊赖地靠在船舱,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右手依然垂挂在胸前,但伤口已经愈合,估摸着再有两日就可以不用悬挂了。那日离开山阳郡,坐了一天牛车,隔日便上了这艘船,眼看着天色将暗,竟然还未到达楚国。
江玄之凭着窗栏而立,遥望着一江烟雨,尘封的记忆如开启的匣子,一发不可收拾。那年秋雨潇潇,他与母亲乘舟出行,母亲坐在船舱吹箫,幼年的他还不知箫声中的涵义,只觉那悠远的曲调刻入了心间,融入了血液,叫他此生忘不了。
他取下船舱内的竹箫,缓缓吹起来。箫声凄清悠远,如雁声呜咽,徘徊于苍穹之上,久久不散,如皑皑白雪,落入江水之中,寻不见踪迹。
寻梦被那美妙的箫声吸引,凝望着那人的侧颜,几缕雨丝从窗户飘进来,落在他的身上,沾湿了他的墨发和白衣,衬得那姿容越发清寒,如皎皎之月华,如熠熠之寒星。
她不擅音律,只觉这曲子低沉悠扬,如仙音般悦耳,让她坠入了无边的回忆里,幼年与母亲的点滴往事涌上心头,或喜或悲,让人伤怀又欲罢不能。她能听出曲中的思念与悲凉,却不知那素来淡漠的男子何来这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