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江玄之留下这句话,径自走了。
这话十分耳熟,刘济恍然想起刘晞也曾对他说过,但两人所指的涵义有所不同,唯一相似的是,仲灵真正成为他生命中的往者,真正不可谏了。
江玄之去廷尉狱看寻梦,寻梦屈膝坐在角落里,仿佛入定般无知无觉,直到他的身形遮住她眼前的光亮,投下一片漆黑的暗影,她才缓缓抬起头,嗓音带了点沙哑的哭腔:“仲雪死了。”
江玄之掀袍坐在她身边,无波无澜道:“我知道。”
仲雪的尸体已经被人搬走了,那块染血的布被丢弃在那里,皱巴巴一团,不知那上面是否还残留着仲雪的体温。寻梦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喃喃地说道:“她是仲灵的孪生姐姐,为报仇来到长安……”
寻梦絮絮叨叨重述着仲雪弥留之际的坦言,江玄之静静听着,毫无讶然之色,很多事情他早已猜测到七七八八了。等到寻梦停顿的间隙,他忽然体贴道:“你若想哭便哭吧。”
寻梦摇摇头:“我没有兄弟姐妹,不懂她的姐妹情深,也不懂她的坚持,但是我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力。她就躺在我的怀里,明明不想死,可生命力一点点流逝,最终生机全无。我很想救她,可是我不懂医术,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急切想表达自己的心情,偏偏词不达意,总是不能诠释清楚,最终转眸望向他,“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
心有余而力不足吗?那种感觉江玄之岂会不知?五岁那年,他便亲身经历了一遭。他长睫微动,眨了眨眼,与她四目相对:“梦儿,你救不了她,陛下一定会赐死她。”
江玄之从没有这般亲密的唤过她,寻梦听得心口一撞,继而如一团灰烬般沉静下来:“我知道,她犯了死罪。”
江玄之说道:“她或许料到自己凶多吉少,所以昨夜那么激烈地直抒胸臆,不计后果,甚至偷偷向皇后洒香粉……”
“香粉?什么香粉?”昨夜寻梦也在场,仲雪什么时候洒香粉,她竟然毫无所觉。
“皇后向来温婉自持,从没有那样歇斯底里过,当时我便心生怀疑。后来妙晗告诉我,仲雪在争辩的间隙在皇后身上抹了一种香粉,那种香粉可以刺激人的情绪,让人暴躁失控,但明王受伤流血中止了香粉的影响。”
“原来是这样。”寻梦道,“那明王为何将令牌给你?你们有什么约定吗?”
江玄之回忆起庭院见明王的场景:“明王早知仲雪不是仲灵,将决意自首的仲雪带去见我,由此我知晓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明王对皇后心存希冀,决意再给她一次机会。妙晗以暗语告诉我,陛下已经清醒了,却故意装睡。我便将计就计让妙晗假意告诉皇后,陛下隔日会醒,皇后果然按捺不住,当夜便要杀你灭口。”
“皇后让明王失望了。”寻梦此刻方知刘济苦心,又好奇道,“妙晗与你有暗语?”
“不过是幼年一些记忆罢了。”江玄之淡淡道,“妙晗告诉我陛下中毒与师父当年中毒昏迷相似,让我去查查当年救醒师父的药方,可当年师父是故意装昏迷,根本不存在什么药方。由此,我得知陛下已经醒了,但故意在装睡。”
“这么绕!”寻梦讪讪,刚才还想着以后他们也玩玩暗语,可这个哑谜好像有点费脑子。
两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些话,寻梦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不知不觉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她昨夜本就睡得晚,今晨又好一阵折腾,身体早已困倦不堪,但因为仲灵之死无法再入睡。可此刻待在江玄之身边,心绪莫名的安定平静。
江玄之如磐石般坐着,一动不动,想起山阳郡林中他抱着她睡了一夜,心口好像塞了一团棉絮,满满当当又软软绵绵。
大胡子狱吏奉他的命令端朝食过来,这膳食是小狱吏去街市上现买的,一路上马不停蹄地送过来,隐隐还冒着热乎气儿。他毫无防备地撞见牢中这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脚下灌了铅一般,提不动了。
在他犹豫不决的瞬间,江玄之瞥见他,朝他打了个简单的手势,手面向下一翻,接着又向他自己一挥。那手势在他看来无比清楚明白,就是轻点慢点进来的意思。
可那大胡子狱吏脑神经有别于常人,完全看不懂那手势的涵义,却还要自作聪明用手势对话,手面往前一推,又往旁边一指。意思是说:你们安心待着,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