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史的视线扫过店内,落在地上的狼藉,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转瞬即逝,但他的反应落进了寻梦的眼中。
江御史见不得污秽?她狐疑地想着,不期然撞上他投来的目光,那不经意地一眼,轻飘飘如微尘轻羽,仿佛大雁掠过苍穹,蜻蜓点过水面,让她不禁有些恍惚,他看她了吗?
他转眸看向中毒昏迷的男子:“店内可有皂角水?”
这话问的是店掌柜。
掌柜的是个精明人,深知江御史身份高贵,急忙应道:“有有有……”
他遣了小二去后堂取皂角水,不多时,一碗乌黑的皂角水被端了上来。
“灌他喝下去。”他站在店中,清越的嗓音柔和淡雅,让人不自觉遵从他的指令,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那里,如一尊玉雕的仙人,指引着迷茫的苍生,脱离苦海。
店小二在他的指挥下,成功催吐了中毒男子体内的毒素,弄得一地污秽,满店怪味。
江御史偏了偏头,好像躲避毒蛇猛兽一般,看也不愿看一眼。
寻梦时不时好奇地偷瞄他,碰巧捕捉到这一幕,她肯定了一件事:这个江御史有洁癖。
短衣男子醒了,解毒后,他那暗紫色的唇淡了些,茫然地看着在场的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京兆尹缩头躬背站在一侧,姿态如一只胆小的千年老龟。犹豫良久,他鼓足勇气问道:“江御史,这人虽然醒了,但三江膳坊涉嫌毒害食客,下官想将他们带回府衙,不知您意下如何?”
“嗯,蓄意下毒害人,不可轻饶。”江御史沉吟,话锋却忽然一转,“不过,你带下毒之人回去便是,其余人就不要牵连了。”
“诺。”京兆尹谄媚应了,挥了挥手,“来人,将掌柜的带回去。”
掌柜的战战兢兢站在一旁,一颗心好似供人玩乐的蹴鞠球,一会儿被高高踢起,一会儿又重重落地,反反复复地踢起落下,这一刻,又重重地落在地上,摔得疼痛难当。
“且慢。”江御史眼角微挑,狭长的凤眸流露出一丝寒光,曼声道,“我何时说过,你可以带走三江膳坊的掌柜了?”
京兆尹迷惑了。他学识不深,才智一般,当初被举荐为官,纯粹凭一腔对母亲的孝道。闻言,他迟疑问道:“您不是说,将下毒之人带回去……”
话未落,他似乎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了。
“我何曾说过,掌柜的是下毒之人?”江御史幽幽道,“你身为京兆尹,破一个小小的中毒案竟然如此费力?你是不能破?还是不愿破?又或者是不敢破呢?”
三个问句,一个比一个犀利。
其实,他的语气清淡温和,并无怒气,也不阴冷,可旁人听来却觉得寒凉,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凉意,从脚底窜上来,一瞬间就抵达了心底,叫人无处遁逃。
京兆尹浑身冒汗,后背湿了一片,脚底虚软,忍不住就要跪地求饶,所幸旁边的心腹官差拉了他一把。他撑着几欲摔地的身子,抚了抚额头,断断续续道:“下官……请江御史……指教。”
江御史扫了他一眼,手臂微微提起,宽大的袖袍中露出一只白葱般的手,那修长的手指不偏不倚地指向一人:“将他带走便是。”
第2章 第2章 忤逆上卿
那如玉的指尖,指向的不是别人,正是中毒昏迷的短衣男子。
店内的众人屏住呼吸,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哪有人给自己下毒的?嫌命太长了?
短衣男子微微张着唇,瞳孔有一瞬间的龟裂,暗黄的面色变得苍白,透明如薄纸,勉强挤出一个痞笑:“江御史说笑了,我岂会给自己下毒?”
“下毒之人最懂毒性,你当然不会毒死自己。”江御史收回白皙的手,低头整着袖口的云纹刺绣滚边,慢条斯理道,“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江御史的话,倒是让我听糊涂了。”短衣男子搭着同行男子的手臂,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虚弱却又嬉皮笑脸道,“说起来,此刻我还能活着,多亏江御史出手相救。”
言罢,他郑重地行了个揖礼,表达感谢。
“不必谢我。”江御史毫不领情地打断他,看也不看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下毒,不过是为了陷害三江膳坊,我解毒,不过是为了救三江膳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