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在这世上能识得一个彼此都能认可对方的人并不容易,只是命数如此,石咏很清楚,各自身处不同的阵营,向来没有交集才是唯一可行的相处之道。
但是此刻听了八阿哥这话,石咏深深地躬了躬,应下了。若是他记得不错,九阿哥此去驻扎西宁,大约也就两三年的功夫,便获罪下狱,幽囚致死。八阿哥此次见九阿哥,恐怕也是最后一面。八阿哥已经说得很明白,要自己陪同去相送,就是“以安其心”,让九阿哥再无挂碍,别再记着这些产业了。
石咏便纵是铁石心肠,见到眼前八阿哥这副模样,多少也心存不忍。况且,他背后还有不少廉亲王府的随从。眼下他只有李寿一人跟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到了城中再说也不晚。
八阿哥送别九阿哥的地点,不巧是在地安门。
廉亲王府的车驾赶到的时候,九阿哥和自家几个小阿哥已经在地安门跟前等了一阵了,见到八阿哥到来,赶紧迎上来,满面笑容,一眼瞥见石咏骑马跟在车驾的后头,笑容立即敛了,故意端着架子,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然而那一直紧紧绷着的双肩却稍许放松了些,心中莫名有些舒畅。
见到九阿哥,人家爵位摆在那儿,石咏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来行礼,九阿哥看也不看他,只虚踢一脚,道:“一边站着,别碍了爷跟八哥说话。”
这话正中石咏下怀,他就跟个木偶似的,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耳畔忽然传来呼呼的风声,石咏一抬头,发现他正站在地安门的门楼下,券门跟前,一阵疾风从这门洞里穿过,便发出尖啸似的嗡嗡声,细听来,尾音竟仿佛有人语声,似是爱侣在低声呢喃,又似兄弟在豪言相送。石咏听着,不由自主地心生伤感——
为什么这世上的分别,总是在地安门呢?
九阿哥当真是心生伤感,强颜欢笑,与兄长道别。他受命驻防西宁,八阿哥也为他据理力争过,想留他在京中,然而九阿哥却不想兄长受累,索性老老实实听命,对上头摆出一副“你又能奈我何”的架势。他一瞥眼,见到立在地安门门楼前的石咏,见这小子正露出一副戚容,倒也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舒服了些,知道这世上落井下石的人多,这小子以前与自己数次交恶,这会儿相送,竟然也流露出些不舍之情——看来,自己确实是没有看错人。
这边正送着,忽听远处蹄声车辙声传来,竟是怡亲王府的车驾赶到,来送九阿哥。
来相送的是和硕亲王,九阿哥品级较低,见到十三阿哥本该行礼的,偏生九阿哥是个傲性儿,阴着一张脸,拱拱手,只管道:“有劳十三弟特来相送。”十三阿哥由人扶着从车驾上下来,也不在意这些礼数,只是举手道:“此去西宁,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还望兄长多多保重。”
九阿哥瞥了一眼石咏,登时问十三阿哥:“十三弟这次过来相送,不会就是为了你这位侄女婿吧?”
十三阿哥看了一眼石咏,摇摇头,道:“不是,小弟实在不知茂行会在此。”
石咏也听宝镜说过,它算定十三阿哥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有人情味儿,最顾念手足之情的一个。此次九阿哥出京,除了廉亲王以外,只有怡亲王出面相送,这种跨越了派系之争的兄弟之情,亦可见一斑。
说话间,负责护送九阿哥的御前侍卫便来催促,只说怕晚了时辰,到晚间赶不到一阵。九阿哥登时咳咳一阵冷笑,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是这个意思吧?”
御前侍卫尽皆默然,但是请九贝子上马的姿态依旧,连身边有两位和硕亲王都没用——他们只听命于雍正一人。
“姓石的小子,爷这就要走了,你有什么话好说的?”九阿哥这时一跃上马,手中举着马鞭,鞭梢向石咏虚虚一指,在马上傲然开口。
“茂行!”旁边廉亲王与怡亲王两人同时向石咏使眼色。廉亲王的意思自然是想要石咏安一安九阿哥的心,虚言应承他会支应京里的生意;而怡亲王的意思自然是要石咏小心言语,莫要说了不该说的话,回头被人拿住话柄。
石咏想了想,认真地道:“甘肃的葡萄酿酒很好,听说青海有些地方也不差。”
九阿哥:……
石咏:“当年的好葡萄采下来,处理过之后将葡萄汁酿成酒,在木桶里储十年,十二年的陈年佳酿,都是好酒。九贝子有兴趣,可以试一试经营西北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