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德欣然应允,拉着石咏去了琉璃厂一间古玩铺子。这间铺子不是松竹斋,铺子的掌柜与石咏过往没有交情,但是掌柜认得石咏,也怕石咏,见到石咏就结结巴巴地说:“石石石石大爷……”
石咏一挥手:“不怕,今日过来绝不找你麻烦。就是来看看你这儿有没有比较像的‘高古玉’。”
那掌柜一听,便放心了。“高古玉”一般是指汉代及以前的玉,汉代时对玉石的开采量极大,而且玉器的制作工艺也非常考究,所以自汉代流传至今的玉器,自然都是价格不菲的宝贝。
偏生石咏说的是“比较像”的高古玉。
掌柜的点头哈腰,连忙去将身边贴着螺钿的楠木柜子抽屉拉开,从最深处取了几枚玉佩出来,用帕子托着,递到石咏与庆德的面前。“明人不说暗话,石大爷您也是个大行家,咱们也不说这些是‘高古玉’,都只是明代的东西,但您要是觉得好,看着像是战国的、西汉的家伙,您就拿了去。小店只按收来的价钱,一分不加,直接转给您……”
庆德一听,能以明玉的价格,盘下战国的甚至是汉玉,有这等好事,登时喜笑颜开。
石咏却有些迟疑:这些毕竟是在骗人啊。虽然掌柜没骗他,他也没骗庆德,庆德也只是想拿这冒充的汉玉去走走人情,免得糟践了早先买蜀锦的两千两,可是……以伪作真,这总是有哪里不大对。
他正犹豫着,后头帘子一掀,有人进来招呼石咏:“茂行!”
来人正是宝玉,笑着向石咏拱手:“早先在外头就见到茂行兄了,但既然遇上了,少不得要进来打个招呼。掌柜的,盼着没麻烦您!”
那掌柜赶紧说是不麻烦,接着请石咏等人自便,细细将那几块玉一一看过。而庆德听说宝玉是荣府的公子,便只打了个招呼,什么也没多说,对已经大不如前的荣府应当是不大感兴趣。
石咏则招呼宝玉上前:“来,宝玉兄弟,看看这些高古玉,你觉得如何?”
宝玉便来到柜台跟前,双眼望着柜台上放在一方绸帕上的几枚“古玉”,打量了半晌,他面上却笑容愈甚,却摇摇头。
石咏问:“怎么?没一枚入得了眼的?”
宝玉不好意思地笑道:“都不是汉玉!”
石咏一拍大腿,道:“好厉害,宝玉兄弟,真没看出来,原来你也是个识玉断玉的行家!”哪怕是他,见到了这几枚古玉,也需要看包浆、看沁色、看钙化、用放大镜看裂纹……甚至需要用仪器辅助,才能鉴定出古玉的真实年代。而宝玉只是站在这里,慢慢看着看着,便轻描淡写地得出结论——这些都不是高古玉。
宝玉听见石咏赞赏,不好意思地笑了,轻轻摇着头说:“绝不是什么行家,只是……以前在家中看得多了,如今看看就觉得应当不是汉玉。”
宝玉说得轻描淡写,石咏听来却心内暗自唏嘘。荣府过去的富贵与荣耀,怕是就此一去不复返了。可是昔日的生活依旧在宝玉的人生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甚至宝玉只要随意看看,就能知道这些是明代的玉,与高古玉无关,这大约便是元稹所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石咏见这几枚冒充的“高古玉”,没有一枚能入得了宝玉这样的眼,便觉得即便是庆德买下来,再往孟氏那里送去,就算过得了“锦官坊”那一关,也未必过得了往后年羹尧年家人那一关。于是他到底还是劝下了庆德,没有出手花钱,而是一行人离开了这间玉器铺子。
岂知过了几日,庆德面如土色地过来告诉石咏,说是“锦官坊”的行情如今已经涨到了二十万两白银。
石咏险些绝倒,赶紧问庆德:“二伯,你问得确实吗?”
二十万两买个官儿,那岂不是天下的钱都要跑到年羹尧兜里去了?
庆德点着头说:“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
原来他得到的这消息是关于昔日直隶巡抚赵之垣的。赵之垣这人是康熙朝名将赵良栋之孙,两广总督赵弘灿的儿子、直隶总督赵弘燮的侄子,出身良将与官宦世家,早年间年羹尧发迹的时候就也未将年羹尧放在眼里。康熙六十一年,赵弘燮过世,赵之垣荫蒙袭了直隶巡抚的官职,便上书弹劾年羹尧,说年羹尧将清理赵弘燮亏空银四十万两“侵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