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_作者:安静的九乔(1236)

2018-12-05 安静的九乔

  弘历听见“书画”二字,便会不好意思地笑。他从小受石咏点拨,因此在书画品鉴一道上品味极高,甚至连皇父雍正都夸过几回。只是有时忍不住手贱,还是喜欢在四处搜罗来的书画上盖上一方两方小红章,后来被石咏见到一回,石咏又苦口婆心地劝过一回。“盖章”几乎便成了师徒之间的一个常用梗,以至于弘历每次取出印章的时候,都会斟酌再三,多数时候会讪讪地把东西再放回去。

  但是石咏提过一回就再也不说了。他知道弘历已是储君,自己可以管他一时,但是管不了一辈子。以后一切都只能靠这位十全宝宝自己自觉了。

  这一次师徒两个联袂去弘昼府上,还未进胡同口,便听见敲敲打打的鼓乐之声。弘历笑道:“没想到五弟还好这个!”

  石咏却听着不像,须知这乐声压根儿不是什么雅乐,倒像是平常百姓家婚丧嫁娶的时候所奏的乐曲。

  果然如此,弘历与石咏越是走近,就越觉不对,待看到弘昼府邸跟前的红柱子上都扎起了白布,弘历登时慌了,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一名弘昼府上的仆从就问:“这是怎么回事,五阿哥怎么样了?”

  那人见是弘历,“啪”的一声就跪下了,双手捂着脸干嚎,道:“回四阿哥的话,五阿哥,五阿哥……刚刚没了!”

  弘历登时跺脚:“这还了得?怎么没人向宫中禀报?”他到底是兄弟情深,拨开那命侍从,大踏步就往弘昼府里赶去。

  而石咏在一旁则看出破绽,那名侍从是“真”干嚎,哭得响亮,还捂着脸,指缝里却一点儿泪水都没有。再者这侍从说弘昼“刚刚”没了,这府上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把一应丧仪的东西准备起来。须知如今弘昼府上的主子就只弘昼自己,那么年轻的阿哥,谁给他张罗这些东西?

  石咏无奈地摇摇头,心想:明白着这都是弘昼自己准备的了。

  史书上所载的轶事果然是真的,弘昼这家伙儿,在自己给自己玩“活出丧”。

  可是文字记载的寥寥数言绝对没有眼下亲眼所见来得震撼,石咏刚刚还只是叹气无奈,可下一刻,他就只有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份儿了。

  只见弘昼府邸的中门打开,从里面驶出了七驾自行车。每辆自行车由府里的仆役推出来,车前车后都各自支着挽幛和招魂幡,那招魂幡底色为白色,但是弘昼家的这些却做得花里胡哨的在空中飞扬,甚至还有一副招魂幡上画了一个美人儿的形象,大袖飘飘的,煞是动人。

  这些自行车一出中门,立即摆出架势,一人当先,后面六人排成两列,组成了一个自行车的“出丧队”,在弘昼府邸门前的街巷里慢慢地骑着,再加上后面又吹打的乐手跟了出来,立即便引起了街坊邻里聚拢围观。

  压根儿没多少人关心弘昼的死活,聚过来的都是看自行车的。因为是“出丧”,所以这支自行车“车队”骑行得甚慢。车手大约都曾苦练过车技,此刻都炫耀车技,在人丛中一点点地往前骑,却照样保持着平衡,谁也没有倒下来。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盛况:有街坊在出殡的车队跟前拦着,问:“这铁驴子好使不?”骑着车的都是弘昼府里的仆役,一面骑,一面单手脱把,用一只袖子掩面号哭:“呜——”中途停顿一下,露出脸来肯定地答复街坊:“好使——”

  石咏在一旁实在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明白弘昼想要在人前表现“荒唐”,可是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将这“荒唐”二字演绎成这样的极致。

  直到这时,弘历才省过来此事有诈,连忙冲过来拉石咏,道:“师父,事情不大对!”

  当然不对——石咏心想。弘历却到底关心弘昼的安危,一扯石咏的衣袖,两人一起挤开在弘昼府门跟前围观的人,冲进弘昼的府邸,直奔正堂。

  正堂里比外头更加热闹,弘昼似是为他这一次“活出丧”既请了和尚又请了道士,左边是和尚念经,右边便是道士开坛做法。中间有些男女仆从的模样,都伏在弘昼的“灵位”跟前哀哀哭着。有一名男仆正在灵位前的火盆里炼化纸钱。

  弘昼则盘腿坐在自己的“灵位”跟前,一副马上要飞升了的样子。他面前的供桌上放着香烛锡箔,并肴飨馒首之类的祭品。弘昼正襟危坐,闭目垂首,偶尔会突然睁眼,眼见四下无人正注意着他,便伸手抓一枚祭品,糕饼之类,塞到口中,继续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