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石咏认真地说,“那么十六爷此刻一切都以皇上的需求出发,想皇上所想,事事尊重皇上的意思,一片纯孝,不存私心,便任何人都挑不出您的毛病。”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十六阿哥肃然道:“原该如此!爷明白了!”
他伸手拍拍石咏的肩膀,说:“这几日恐是非常的时候,万一爷有个万一……”说到这儿,他停了口,说不下去了。石咏却冷静地劝他:“只要十六爷凭着一颗本心去做事,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就一定能有个好结果。”
这位是个以后还要当铁帽子王的人。
十六阿哥一想也是,当即站起身,伸手整了整领口,再次准备出门。他转头对石咏说:“承你吉言!对了,这几天北风刮得够劲了,虽然冷,但总是晴着。我刚刚回城的时候却觉得不大对,应当是要下雪了。你住在外城,多小心点儿。”
十六阿哥因为受过伤的缘故,是个天然的“晴雨表”,此刻提醒石咏,纯出关心,瞬间让石咏也很感动。“对了,爷从畅春园出来的时候,好像听魏总管问起十三哥来着的。你若是见到你家姑父,给爷带个话。”
原来十六阿哥从畅春园出来的时候,曾经听见魏珠与隆科多说话,听语气像是在争论,魏珠言语里提及十三阿哥,但是隆科多秉承上谕,不许任何人前往打扰康熙养病,因此争执起来。
石咏听了,心中有些警觉。魏珠这人向来谨慎,不会自说自话提及十三阿哥,既然他提起,想必是康熙提过,魏珠去说,却在隆科多这里碰了壁。
——所以隆科多现在是一人独大,在畅春园里说了算了?
还有,十三阿哥明明掌握着那些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力量,畅春园发生的事他不可能不清楚。如今这一位……当真老老实实陪着雍亲王在南郊祭天?
石咏屈指一算,雍亲王在南郊祭天,至少要三天。若康熙当真病势严重,拖延了这三天,无人能够探视,那么一切便都晚了。想到这里,石咏送走十六阿哥,在内务府府署内巡视片刻,见无人注意到他,转身便出了内务府府署。
他走在屋外,耳边是沙沙的响声,原来十六阿哥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外头已经下起了小雪珠,天阴,无风,下午光景,暗沉得有如傍晚一般。
石咏从内务府府署出来,纵马向南边赶。说老实话,他的心思与十六阿哥一样,绝没有任何挣那“拥立之功”的主意,他从不羡慕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似的富贵,更加不可能冒着事后被人清算的风险,掺合其中。但是事情已经牵扯到了十三阿哥身上,他却无法就此置之不理。
他脚程很快,片刻间已经赶到了西华门附近。
“小石咏!”这回是西华门向石咏热情地打招呼,丝毫不在意石咏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它的下马碑跟前,与它好生一起聊两句了。
石咏勒住马缰,稍许有些歉疚地冲那高大的门楼微微摇了摇头,在心里暗暗地道:不行,今日不行。他晓得西华寂寞,却又从不失热情,可是此刻他只能抱歉了:改日,改日一定好好与你叙个旧。
“没事啦!小石咏!”西华的口气里多少有些失望,“你下回来也行,反正我总是在这儿!”
这城门总是在这儿,历经数百年的风雨,它自岿然不动,哪怕出出入入的人们已经换了一代又一代。
石咏赶紧点点头,表示他一定记住这个约定。西华便开心地道:“我在这儿等你来哈,对了,你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也可以来找我,我痴长你几岁,许是可以帮到你哈!”
石咏心想:这位岂止是痴长了几岁,是几百岁吧!
他立即冲西华门挥挥手,随后一提马缰,重新提速,向南疾行,不多时,已经将那红墙黄瓦的巨大皇城抛在自己身后。正在此时,雪越下越大,已经不再是雪珠了,转为鹅毛也似的漫天雪片,向石咏罩下来。天色已经昏暗到看不清路径。石咏一弯腰,将马匹身上悬挂着的马灯摘了下来,点亮,再挂回去。
大雪渐至,京城里家家户户此刻关门闭户,街道上一片凄清。石咏接着马灯的光,依稀见到远处慢腾腾地过来一驾马车。石咏觉得那马车眼熟,不由自主地勒住马缰,座下骏马便减慢速度,眼看他的坐骑便要与那马车擦肩而过。
就在此刻,他突然见那马车座上的车夫,一点一点地软倒,手一松,缰一撒,接着整个人头朝下栽倒在京城的青石板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