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未落,火红长翼“砰”一声展开,为我带来玫瑰种子的火龙沿着风扶摇而上,很快就消失在了群山之外。
远方,传来了梨沙焦急唤我的声音。我整整衣衫,正色而出。
成人礼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可我即将面临的麻烦事还远没有结束。按照雪、云二家的约定,我的婚礼将在下一个生日举行。二哥从一开始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天好几次地跑来跟我确认,我是不是真的要嫁到“那个雪家”去了,并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欢欣无比。每当这样的时候,我都会想到雪寂灭——为了不让其他人像自己母亲那样抱憾终身,决心要改变这个国家的男人。
为了永不动摇决心,舍弃喜怒哀乐的男人。
时间一天天流逝,重要的那一天就要到来了。
按照王城的习俗,婚礼司仪要提前十天为准新人讲解复杂琐碎的婚礼全过程,这一活动惯来在女方家里进行。当天下午,我这辈子第三次见到了雪寂灭。他依然骨簪束发,白衣清简,面无表情,红瞳清澈得毫无真实感。司仪显然是怕他,整个下午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但他始终都表现得疏淡有礼,仿佛这一切自始就与他没有牵连。
夜幕降临,讲解终于结束了。母亲走进来,笑容满面地说着客套话,然后嘱咐我去送送“雪大人”。我乖乖点头,在前面带路,雪寂灭不疑有他地跟了上来。
一路上,我能听到身后他平稳的脚步。他没有说话,路过白玫瑰花丛时没有,走过中庭时没有,身边景色渐渐荒芜时没有,直到我朝后花园紧闭的门伸出手——
“我不记得来时走过这条路。”他突然开口,语气并不比平时更激烈。
铁门上冰冷的温度在我指尖停留了一瞬,然后,我推开了门,在门前转身。
他站在一米之外,用波澜不起的视线注视着我。夜色在他身后缓缓升起,白衣雪发的他却像要融入那夜色一样沉寂而疏离。我与他四目相对,然后垂下了目光,正要说话——
“没关系。”淡漠语声中,他行走时带起的风从我面前翩然掠过。我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眼,清瘦的背影却已经步入了杂草丛生的废弃花园,只语声随风而来,“不管是什么,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我就去看看。”
踏着柔软的夜色,我跟随他走进花园。近一整年来,我无数次地独自走进这里,草木的每一摇动,石径的每一起伏,我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在最后的转弯处,我悄悄停下脚步——迎上了骨刃王城中唯一拥有生命的绿色。
一截破败的墙体下,土地呈现出与别处不同的黑褐色。这片特殊的土壤中央,两枝深色的枝干从土里细细地刺出来,顶端各自挽着一朵兀自含苞的鹅黄色玫瑰。它们娇嫩的瓣紧紧裹在一起,蕴藏着蓬勃欲出的生命力。花蕾之下,细刺之间,一片片碧叶舒展地向侧生长,清透的翠色映着雪光,几欲滴落在地。
这是连亘数千里的雪山中,第一枝从种子中萌发的碧叶玫瑰。
“雪大人。”
我没有看那伫立在玫瑰面前久久不语的疏淡男子,只凝视着玫瑰说:“也许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叶子,但是,叶子也是很美丽的。”
余光所及,他的发梢微微动了一下。我垂下眼睑,说出了在心中生长整年的话:
“十天以后,云缺将成为您的妻子,我的爱敬与忠诚都属于您。无论您对国家,对王城,对其余三大家族有着怎样的计划,云缺都会站在您身边。可是,云缺只望您不要忘记此刻的玫瑰。”
说罢,我朝着王者的背影行了个礼,悄然离退。
夜风迎面而来,冷冽渗骨。经过荒芜的景色时,我想,从我看到破棉絮般的水昙花时,我就是真的喜欢上了他。经过中庭时,我想,如果没有那朵镶在画框里的玫瑰,他或许不会想要成为这个国家唯一的王。经过白玫瑰花丛时,我想,这一片莹白色,纯净,苍白,平坦,远远比不上沙漠彼端的丰盛艳丽,可是,它仍是许多许多人深深眷恋着的地方。譬如我。
纵使在未来,它注定只能衰败为“历史”、成为陪衬王者功业的叶片,我依然想要保护它——用我那循规蹈矩的,绵薄力量。
将要踏上城堡前的台阶时,我的心脏突然轻轻跳了一下,情不自禁停步回身。顿时,呼吸凝滞了极短的时间,冷风高高扬起我的裙角,布料紧贴在身上,很冷,我却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