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嵩的身体僵硬的更厉害了,他余光瞥到陆一溪一本正经的正襟危坐着,伸手拿起她床头柜上的一袋巧克力:“我的工资是国家发的,还有,下次让送你巧克力的人不要再有这种操作了。”
说着,纪嵩无意间扫了袋子一眼:“很高级,是追求者送的吗?着急出去约会的话我可以允许你输得快点。”
陆一溪平淡开口:“巧克力是我自己买的。”
大概是陆一溪猜到纪嵩又以为自己胡说八道,补充了句:“小票还在袋子里呢,你不信看。”
纪嵩脸上的神情很复杂,一口鲜血涌进喉咙。
窒息的沉默在预料之中。
“你现在在医院里待着玩吗?”
陆一溪觉得纪嵩应该是生气了,没有一个医生能忍受病人一边吃着降糖的药,一边嘴上毫不克制,可他的语气不沾染一点火气,平静的令人后怕。
纪医生生气,骂她数落她,陆一溪不怕,但他现在这种和她一样无所谓的态度让她心里不安。
陆一溪半天没说话,纪嵩良久开口:“对不起,以后,我会配合你的。”
从一开始他遇见她,她接二连三撒了好几个谎,他就该明白她的意思,陆一溪进医院只是为了交差的,至于这病能不能控制的住,她似乎并不关心。医生的使命是救死扶伤,帮助病患摆脱苦痛的折磨,把健康重新还给他们,但如果病人一心想往深渊踏去,他还没那个觉悟去拉一把。
在这一行待久了,他见证了无数鲜活的生命失去活力,看见血液一点一点从红变黑,习惯了生离死别,听够了嚎啕大哭和轻声呜咽,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内心的确已经麻木不少。
“我买来不是给我自己吃的,我一口都没吃,现在它归你了。”陆一溪轻声开口说道,她牵扯着嘴角:“我四舍五入也是个商人,纪医生你赚我的钱,挂号费我可是出了的,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吃这种亏了。”
陆一溪突然的卖乖让纪嵩有些束手无策,他并不想把医患关系搞得紧张兮兮,处理事情的原则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主,陆一溪的种种行为他看在眼里,想缄默不语,放任她去,但在很多个瞬间,他却总有一种错觉:她每一个脱口而出的谎言背后,都藏着一个他看不到的灵魂。
她双臂环抱着两腿,沐浴着阳光坐在病床上微笑叫着他纪医生的时候,像一朵低垂着头的向阳花。
纪嵩心里幽幽动了动。
偶遇
半晌,纪嵩又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面包。
陆一溪恨不得立刻下床挡在床头柜前面,她硬着头干笑:“纪医生这个不送你,我哥和嫂子今天都忙,中午赶过来给我送饭要拖到一点多,我得吃点东西垫一垫。”
陆一溪熬过了人生中最忐忑的30秒,眼睁睁看着纪医生长手一伸,顺走了那袋面包。
陆一溪:“……”
纪嵩转头对护士小张说:“中午你吃饭的时候顺便在食堂给她带一份饭回来,看着买,花的钱记账让陆小姐转给你。”
小张腰板挺得笔直:“好的,纪医生。”
纪嵩嫌弃地提着两袋恶贯满盈的食物走出病房,陆一溪轻呼了口气,朝小张护士吹了声口哨。
小张回送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纪嵩回到办公室,把巧克力和面包扔到储物柜里。
陆一溪举着吊瓶去上厕所,在楼道的尽头一端看见了眼睛红肿的像颗核桃的女孩子。她黄瘦的脸上那两圈通红的轮廓异常扎眼,眼神呆滞迷离,目光不着边际,鼻尖也染上深红的色彩,她哭一会儿擦一下脸,缓一会儿继续循环,直到皮肤触碰到纸巾的摩擦传来钻心的疼痛时,才拿纸巾按压着眼睛,长久不松开。
纸巾开始是干燥的,不一会儿湿淋淋一片,被泪水染湿,她紧咬着嘴唇,似乎在极力克制,全身不住的颤抖着,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时间能有多长,眼泪就能流淌多久。
地狱浓雾弥漫,阴云笼罩,浑浊的空气刺激着人的鼻腔,潮湿的水雾模糊人的视线,黑暗无边无际,罪孽深厚有千千万万重,人们都说跟着生活里的光走,可我努力挣扎,望不见万分之一丝光亮。
“妹妹,哭花脸了。”陆一溪提着吊瓶,靠在窗台上,看着繁华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小姑娘身体顿了一下,然后鼻尖开始耸动。